离年关愈发近,宫里异常忙碌,六司的宫人来往于各个宫中,给各宫妃嫔裁制新衣,给各宫添置新品,也忙碌于年宴上的各种细节。
如今皇后身边有墨春相助,早就能独挡一面,只是宫里人或多或少都存着侥幸心理想看皇后的热闹,可偏偏,皇后一溜烟吩咐下去,竟让人挑不出错,往日,蒋贵妃或许还会在请安时分与皇后逞口舌之快,眼下,倒也闲闲喝茶,让人瞧不出她心底所想。
今日,司衣房的宫人来了四五个到瑶华宫,新年新衣,沈清姀作为从三品婉容位份,自然是要比余下妃嫔有资格先挑选锦缎的,更何况,司衣房的姑姑巴结道:“娘娘,这是新制成的月影锦,拢共不到八匹,圣上说了,娘娘可挑选两匹留用。”
“月影锦?怎么没听过?”
八匹新锦缎,到了沈清姀这儿,还剩四匹,那按照人数,位份在沈清姀之上的几位都只各得了一匹,可姑姑口说留用两匹,沈清姀也不戳穿了,淡淡抚摸光滑的锦面道:“这么好的缎子,留下一匹足够,姑姑还得去旁的宫里呢。”
“这...”司衣房的姑姑面露难色,又想起圣上叮嘱一切随姀婉容心意,自然也不敢辩驳,换了笑脸解释道:“那娘娘看中哪匹就留下哪匹吧,这月影锦可不比旁的锦缎。之所以取用月影二字,只因夜色朦胧下,但凡接触到光亮,这锦缎就可如月光般柔和,夺人眼球。”
司衣房的宫人自然是挑选好的字眼来夸赞,只是这样好的布匹若不是人人可得,那穿出去就太显张扬了,沈清姀收回手,挑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匹,示意忍冬放起来,而后任由人给自己丈量尺寸,忍冬帮着忙前忙后。
年宴那一晚所穿的新衣颜色上要讲究一些,沈清姀平日所钟爱的素色到那时显得不合时宜,千挑万选之下,还是觉得一众喜庆颜色里鞓红色最合眼缘。
“哎呦,娘娘肤白,这颜色挑的真是极好,做成宫装,一定很适合娘娘。”司衣房的姑姑眼睛往沈清姀身段上一提溜,就差不多能知道这颜色适不适合,该做多大尺寸,年宴么,为着喜庆,只要不是正红色这类万万不可,其余的颜色,都好说,鞓红色,挑人,但姀婉容适合,只是瞧姀婉容最近好似爱穿些宽松款式的,也不知是怎么一个事儿。
姑姑笑眯眯捧着挑好的颜色走了,忍冬为着情面送了送,再回内殿时,手里多了一碗汤药,她放下厚重帘子,与外间隔绝,贵妃榻上,沈清姀昏昏欲睡,忍冬悄声道:“娘娘,喝了汤药再睡吧。”
沈清姀微眯的双眼勉强睁开,忍冬急忙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扶起道:“娘娘最近越来越贪睡,晚上睡不够,早上睡不醒的,虽说董医官说了没事,但娘娘一日间清醒的时候也太少了,要不是请脉后一切稳妥,奴婢真要担心死了。”
药甫一入口,苦涩的味道顺着味蕾蔓延至整个口腔,沈清姀登时清醒不少,感叹道:“董医官这药真当好,一口下去,瞌睡虫全跑了,不过要是没他这药,我的身孕怕是满宫都要知道了。”
“等过了三个月,孕吐的毛病就会好很多,娘娘再熬熬。总归这药是不伤胎的,否则,奴婢哪肯让娘娘喝。”忍冬顺着沈清姀后背,想了想又道:“一过三个月,胎像稳固,咱们也可放松些。”
“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清姀阖眸,语气里满是疲倦,等到忍冬再去看她,又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忍冬叹口气,收拾好一切,推门出去,迎面撞上来人,她瞳孔一缩:“奴婢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睡着?”萧祈眼尾下耷,声音很轻。
忍冬跪着,只觉得头顶有一道微凉的目光注视自己,她抿唇道:“是,娘娘喝了汤药,刚刚歇下,圣上要进去吗?”
忍冬问完,很久没得到回答,良久,萧祈凉薄的嗓音响起:“你下去吧,朕进去看看。”
殿内,沈清姀一双素手垂落在贵妃榻边,羸弱骨腕上挂着一只莹白玉镯,云袖半挽,发丝松散,微弱的呼吸声从微张的粉色樱唇中散出,靠近的碳炉熏得她面色灿若桃花,皙白颈项空无一物,只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为着沈清姀有孕,殿内早早铺上了柔软的锦毛垫,人踩在上面听不见任何声音,萧祈静静站着,目光在半卧美人身上流连忘返,半晌,他叹口气,挨着贵妃榻坐下,轻手轻脚捞了人起来,沈清姀头一歪,靠在萧祈胸膛之上。
萧祈偶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来,从贵妃榻到床铺短短一段路,竟走出不舍来。
他害怕沈清姀有孕,自己护不住她,所以不敢过早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多日来,又渐渐冷落了后宫众人,包括沈清姀,这一切的一切,无非是为着更好的护住沈清姀与她腹中的孩子,萧祈想,一时地冷落能换取更长久的两厢厮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是个人都会厌倦,萧祈自年少之时,看过太多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他恨拿孩子比作利剑之人,也淡漠着一双眼瞧着后妃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但,这样无趣的日子总归在深深院落红墙之内,被人打破。
人生苦短,何须将时光耗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她既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又是什么难事呢?
只是此时言此话,为时尚早。
萧祈安置好沈清姀,慢慢走出瑶华宫,偏远天际中,冬日常见的寒风凛凛裹挟着灰蒙蒙的雪色铺天盖地而来,为着掩饰一切肮脏事物,也为着洗刷一切过往尘埃。
陈福高举起了黄稠伞,萧祈迎风而立,寒眉下一双澄目倒映出远边渐黑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