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陈福端着药进殿,好说歹说了半天,萧祈才喝下大半碗,他登时哭丧脸道:“圣上,您这不喝药可怎么行,您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太后娘娘听说您病了,把奴才叫去劈头盖脸一顿骂,您要是再不好,奴才可又得去挨骂了。”
“太后骂你就受着,她还能把你这总管太监活剥了不成。”萧祈嘴里都是苦药味儿,不耐烦的问道:“沈清姀人呢?不是侍疾吗?这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端给朕喝了?”
“这...奴才是怕药凉了...”陈福心里委屈,一脸欲哭无泪,好嘛,您自个儿惦念着人家,却当别个不是人,真是做奴才只能被骂的命啊。
陈福哀怨的眼神瞄见殿门口有动静,眼里一下子有了光亮,兴高采烈去迎接来人:“哎呦,婉容娘娘,您可来了,圣上刚喝完了药,您快进去陪圣上说说话吧?”
“哼!”
陈福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哼,令他面上的笑意愈发僵硬,快端不住了。
“圣上药都喝完了,那看来没本宫什么事儿了?”沈清姀窥一眼殿内,轻笑道。
陈福哑口无言,恨不能回到一炷香之前,省得自己犯贱。
“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殿内,萧祈总不见人进来,伸长了脖子吼一句道。
沈清姀做宫女时,也算与陈福相熟,当下也没了与他玩笑的意思,朝陈福递了个颜色,陈福心领神会,忙不迭让开了位置,又贴心的给殿内二人关上了门,剩下忍冬守在门外。他松一口气,道:“圣上这脾气,也就对着婉容娘娘好些,嗐,照我看,婉容娘娘的福气在后头呢。”
“公公说笑了,福气不福气的,我们娘娘自个儿心里清楚。”忍冬不卑不亢,搭腔了一句,引得陈福多看了她两眼,还别说,这句话倒是比宫里那些个异想天开的妃嫔看得清楚。
夜凉如水,沈清姀一路来,虽说坐着暖轿,但勤政殿外的百余石阶也够人走走的,因此她一入了殿,就被殿内的熏热气息一哄,脸红得有些不自然,又没忍冬在旁伺候,只能自己脱了披风,挂在一边木架子上。
萧祈虽然眼睛盯着面前的折子,但眼角余光一刻都不曾忽略沈清姀,直到人慢慢走到跟前,他忽然伸出手去。
沈清姀怔愣一下,望着伸到面前的手,很自然的便搭了上去,她指尖微凉,好比冬日飘落的雪花,停留在了萧祈火热的掌心,萧祈抬眸一瞧她,说道:“你来,身边的宫女没给你准备暖炉吗?手这样冷。”
“圣上,现在才过了寒露,怎么就用得到暖炉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沈清姀坐到萧祈对面,顺势抽回了自己手。
“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管别人干什么?”萧祈不以为然。
沈清姀眸光深深:“是啊,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圣上日后记得将药喝完,毕竟,良药苦口利于病,圣上若想方设法不喝药,这病,怎么好得起来呢。”
萧祈被戳穿,也不恼,反而笑道:“你观察的倒是仔细,朕的身子自己了解,倒是你,风寒也才好不久,按照你现在的位份,挑一位医官专职照料也不是不可,朕已经让陈福去办了,日后,五天一次请脉,不会让你轻易病了的。”
三品以上宫妃,是可以有医官专职照料,但也可一位医官照看两位妃嫔,这都是需要圣上提及,医官所内的人照办才可,不然,就是与低位妃嫔一般,有病就找人看病罢了,萧祈不言及,沈清姀倒是忘记了。
太后才停了她的避子汤药,萧祈就派了医官给她,沈清姀不免多想了一时半会儿才道:“臣妾不过是一时感染风寒,其实也用不着这样...”
“朕都已经让陈福去办了。”萧祈打断沈清姀的话,扣了折子。
他目光少了方才的笑意,多了一丝深意道:“沈清姀,能够支撑宫妃在深宫中存活下去的,一是靠自身获得的恩宠,二是不可忽略的家世,这两样相比,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萧祈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沈清姀有些发懵,她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萧祈似乎在教她如何在后宫中生存,起先,她是不以为然的,毕竟,十余年的宫中生活,她懂得如何自保,也懂得怎么样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但后来,她发现她小瞧了女子的好胜心与嫉妒心。
宫女,毕竟与宫妃不一样,相比于杀人不见血,宫女之间的争斗只能算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因此,沈清姀沉下一颗心来。
面对萧祈的问话,沈清姀斟酌再三,说道:“深宫之中,若妃嫔的家世能够支撑她不需要圣上的恩宠,也能够在后宫之中好好生活,那恩宠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是锦上添花,而非必不可少,但,圣上既然是问臣妾这样一个无家世可靠之人,那要能在后宫活得长久,就一定是恩宠了,圣上,臣妾没说错吧?”
“没说错,恩宠很重要,恩宠多了,这位份也自然而然会水涨船高。从三品位份在深宫算不得什么,正三品、正二品、正一品,路,还长着呢。”
萧祈一把推开窗,外间萧瑟的夜里,透进人骨子里的凌寒秋风刮起地上残叶,也吹到沈清姀心头。
“你现在的位份,已经不用事事小心翼翼,不然,只会让有些人更加得寸进尺,该用起来的权力就要用起来,宫里,委曲求全可不见得能让人同情你,反而,会让别人瞧不起你。记住,你能依靠的只有朕。”
沈清姀眸心漫开一阵水波纹,她微偏了头去看廊下风中飘零的一盏宫灯,都说帝王的心,最难以捉摸,可萧祈的一番话换做哪个妃嫔听了都会高兴。
她想,真心实意也好,谎言也罢,总归,有萧祈这番话,她在后宫,总不至于难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