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夫人带着两位庶小姐出宫,消息传回慈安殿,皇后正心急如焚等着,一见沈清禾进来,忙不迭扯了她云袖问道:“如何?贤妃宫中可有什么异动?”
沈清禾淡淡瞥一眼被拉住的袖子,若无其事般向太后转达重华宫的消息:“禀太后娘娘,贤妃娘娘母家三人已经出宫,圣上赐一支紫荆步摇给其中一位小姐,但到底给谁,奴婢不清楚。”
沈清禾是实话实说,这还是她奉太后之命让人留意着重华宫才从小宫女嘴中套出的消息,否则,哪里能那么容易探知,她垂着头,听到皇后愤恨一声:“贤妃!还真是不知好歹,母后,绝不能让贤妃得逞。宫里,再不能多一位蒋家的妃嫔了。”
“蒋氏原封不动带着两位蒋家的庶出小姐出宫,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保不齐圣上心中也有别的心思,一支紫荆步摇,恰恰说明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太后眯着眼,佛珠转动的声音哒哒哒的,显然,太后面上无风无浪,实际内心也是不想宫中再添一位新人。
若是真的要添新人,也不该给贤妃如虎添翼。
太后睁眼,斜长凤眸内考究之色愈发深,她眼瞧着皇后坐立难安、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掷了手中佛珠道:“光在哀家这里发牢骚有什么用?每月初一十五圣上都是去的凤鸾宫,若你自己肚子争气,眼下还需担忧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哀家早些时候就告诉过你,让你喝些补药下去,你自己嫌苦不要喝,还撺掇你母亲到哀家跟前哭诉,哼,现在倒是着急了,早听哀家的不就好了。”
太后话语中颇有些怨怼,是对皇后,也是对如今的汝南公夫人,一个没什么家世的庶出女子能怎么教导好女儿?攀上高枝后只一门心思讨好夫君。
皇后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太后严肃的神情,她悄声替自己母亲开脱道:“父亲的女儿有很多个,可母亲就臣妾一个。”
太后还没老到听不见皇后的嘀咕,她几乎要气笑了,却生生忍住,思量一番道:“哀家也替你想过了,你在宫中孤立无援。又不像贤妃,还能与低位妃嫔相处甚欢。既如此,哀家想着先下手为强,何不从本家稍远一些的适龄女子中挑选一位出来,送进宫来,哀家也会给她个不高不低的位分,这样,你与她在宫中也相互有照应,皇后,你认为如何?”
皇后眼皮一跳,从太后长长一段话中抓住了重点,她整个人处于震惊当中,想也不想便失声拒绝道:“不行!为何要从本家选了女子进来?选别的女子不行吗?”
“为何不能从本家当中选?”太后目光发沉,看向皇后一张花容失色的面庞,哑然失笑道:“哀家这是在替你想法子,你却说不行?那你自己想,不然就等着贤妃的妹妹进宫吧,时间不等人,别因为你的犹豫不定,让旁人钻了空子。”
皇后待太后说完,眼底蓦然浮上一层雾气,她内心极不想贤妃家中的人进宫,却也不想本家的女子进宫。
皇后委屈极了,嫣红朱唇被雪白贝齿咬出两个深深的牙印,她手指蜷起,握住案桌一角,内心剧烈挣扎着,百般不愿回想起自己的中宫之位是怎样来的,那是太后选中她后赏赐给她的,就像太后能选中本家任何一位女子一样。
皇后恐慌、无措,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僵硬着身子站立在太后面前,倔强着一张脸,太后始终目光平和注视着她,半晌,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哀家和皇后说会儿话。”
果木檀香的味道因殿门大开大合而沉沉袭来,像是温柔手掌抚平人心尖上的褶皱,皇后再不甘愿也平和了心态重新坐到软垫上,只是眼角眉梢的犟意还残余了三分。
太后指了桌上冷茶,缓声道:“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若你实在不同意,那就再选了其他办法吧,就像你说的,也可选了其余人。”
“真的?”皇后半信半疑间,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茶,她身心皆放松下来 ,整个人好似从方才的无尽惶恐中抽身出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和许多。
太后颔首,轻轻巧巧拨动了手腕上的红玉髓镯子,眼神飘然落在殿门外的沈清禾身上,她站在炙热的阳光下,背脊挺直,头微微低垂,馨白的肤色像是一块白玉,整个人又好似屏息凝神,安安静静让人不能察觉。
皇后顺着太后的眼神望过去,神色有些复杂,她眉间微蹙,愣愣问道:“母后是说她?宫女?”
“怎么?”太后收回视线,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她不可?那你真是想错了。”
太后起身,目光深沉且远长,红褐色凤尾竹刺绣的宫装罩在太后已经不再年轻的身子上,愈发显得厚重庄严,太后人老了,可看人的眼睛却不老,她方才的冷笑是讥讽于皇后的不通透,也嘲笑于皇后的目光短浅。
“皇城当中,最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之人其实就是不起眼的宫女与太监,她们想要活命,就得顺从,就得乖觉。要是选了官宦人家的小姐进宫,你反而掌控不了她们,她们背后有家族,一旦真的有了荣宠,那势必要不为你所用,所以啊,咱们得选一个能听话的人。宫女,是最好的人选。”太后幽然长叹,仿佛匿藏于暗处的捕猎人,撒下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皇后长睫轻颤,目光灼灼,她内心有被太后三言两语说动,可还是狐疑道:“那圣上能答应吗?她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