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大人,非是义元不愿意跟您去豫州。
而是义元暂时还不能离开阳翟,离开颍川郡。”
黄琬闻言一怔,却没有立即说话,等着刘星给他继续解释。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刘星要说什么。
刘星就势站起身侃侃而谈:
“州牧大人,在下自从被恩师所救,又蒙恩师不弃,传以无上学识后,就一直有个愿望。
我要以我胸中所学,为天下苍生造福!
凡我能力所及之处,所有百姓都是我眷顾的对象。
而这阳翟县,就是我施展抱负的第一个城市,我在这里投入了大量的心血。
而今,这里虽然略有起色,但是却依然有很多不足。
如果此时,我就跟着大人您离开,我想用不了多久,这里就又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古人云:
亏功一篑,未成丘山。凿井九阶,不次水泽。
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汔济濡其尾。
故曰时乎,时不再来。终终始始,是谓君子。
我不想做事半途而废,这不是君子的风格。”
这话一出,黄琬听得连连点头,表情甚是满意,跟着说道:
“刘义元,很好很好!
终终始始,是谓君子!
做人就当如此。”
说着他转头向杨赐:
“刚才老大人说,咱们这颍川郡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因为有个人做了大量的工作。
您话里的这个人,莫不是说得就是刘义元?”
杨赐哈哈大笑道:
“不愧是黄子琰啊!
我本来还想要等你在阳翟好好巡视一圈回来后,再给你提刘星做的事情。
没想到你一下子就猜到了。
没错,这阳翟所有的一切,都是刘星一个人运筹帷幄,且亲自带人运作完成的。”
黄琬沉吟了片刻,又慢慢开口道:
“杨老大人,我有句话想要问您,不知当不当讲?”
杨赐似是早知他会这样,立即正色回道:
“子琰说哪里话来,孔夫子云,君子坦荡荡。
杨某人活到今年,已经八十有六岁了,这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事无不可对人言。”
黄琬面露愧色,赫然道:
“老大人,当初我只不过是一个遭禁锢二十年的小小中郎将,您都愿意为朝廷举荐我出仕。
现在这刘义元简直就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天才,您为何反而不向朝廷举荐他?”
杨赐微微一笑,略一思索,便一字一顿地回复道:
“子琰,老夫当年之所以举荐你,是因为知道,在你的心中,上为君,下为民,一心为公。
那个时候我觉得大汉朝风雨飘摇,需要一个治世能臣,便向圣上、朝廷举荐了你。
可是,经这几年过来,我观察这天下事,再加上静静思考,却发现我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幼稚。
又或者是,老夫一直不愿放弃幻想。
大汉朝啊!
风风雨雨走过了四百余年,有时龙骧虎步,有时却又踉踉跄跄。
由高祖时期的休养生息,到武帝时期的制霸天下,再到王莽篡位夺权,光武帝中兴。
这大汉朝不管在任何一个时期,似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却百思而不得其解。
一直到我遇见了刘星。
其实,他刚开始也只是想着他们刘家庄的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虽然天才绝艳,却也没让老夫看到什么希望。
可是慢慢他把眼光放开了,谋划起了一隅之地,我便帮了他一把,让孙杨得到了阳翟县令。
等到我看到了他在阳翟所做的一切,包括制定的计划目标,治理政策,每一个为政措施都让我新奇。
随着这些措施的效果显现出来,我渐渐的想明白了。
原来这世界每天都在变,老的一套方法经验,已经不适用现在的环境。
子琰啊,说句放肆的话,这大汉天下,估计绵延不了太久。
我知道你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不过这时代已经变了,天命不可违啊!”
众人听杨赐说出这番言论,不由都为老爷子捏了一把汗。
这黄琬可是一直以方正不阿闻名,如今又是拿着大汉朝最顶尖的俸禄,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确实有些过分。
不过没想到,黄琬的反应倒是有些平淡。
他伸手捋着自己颔下那一部美髯,沉思良久。
似乎杨赐的这番话,对他的触动很深。
这时候餐厅中的氛围有些紧张。
又过了一会儿,黄琬放下捋胡子的手,伸手端起酒壶,向着杨赐,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对自己极为尊敬的人,才会施的礼节。
众人的心中都长舒一口气,这是想明白了,应该不会再对在座之人问罪。
要知道,以杨赐刚才的这番话,如果往深了去追究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甚至是诛连九族的罪过。
黄琬施完礼,将酒壶平端,眼望杨赐,郑重道:
“老恩师,学生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越是发展,这天下反而却越来越混乱。
同样的政策,在大汉朝立国之初,可能是良策。
可是随着时代更迭,民智渐开,再用以前的那些方法治理管理,就会产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这几年的天下变化,虽然有天灾不断的因素,但是根本原因却是因为苛捐杂税。
为上者不知百姓疾苦,地方各级官吏又横征暴敛。
在天灾不断,民不聊生、甚至是易子而食的情况下,不去开仓放赈,反而层层加码。
那这样的朝廷,老百姓又怎么还会去拥护?
这样的君,老百姓该怎么去忠?
不瞒老恩师,我之前真的很迷茫,有心想去改变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改变。
只能先尽我的能力,为老百姓多做一些实事,尽力整治些贪官污吏。
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您刚才夸我是治世能臣,我是愧不敢当啊!
我倒是一直在希望,有真正的治世能臣出来,去改变大汉朝的未来。
可是如今听了您的话,我才如梦方醒。
是啊!
这世界已经变化了,早就不是大汉朝立国之初的样子,民智渐开,愚民那一套已经再不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