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伤痕累累青年,她看到那人倒在雪地险些被冰封,他气若游丝,看着快要死了,她出于好心,就搭了把手,将人救起后,她背对着他跑了,她赶着回去参加祭祀大典。
那日她穿着红衣,明艳无暇。
她对那人没有多大印象,只是告诉他,伤势痊愈后立刻离开。
之后再遇到一个人,他特意来找她,他问你守在这里多久了?
她摇头表示不知,她没数过,也没必要去计算。
他问,“看过外面的世界吗?”
她还是摇头。
他道,“不觉得这里清冷吗?”
“还好。”她第一次跟陌生人说话,他是外来者,族长不知道,族中的长老不知道,若他们知道,必是要群起攻之,或是持起圣器大动干戈,或是言语攻伐杀气漫天。
她很清楚族中规矩,可拗不过这人冒冒失失出现,他道,“你的族人不会发现我到来。”
她问,“你是谁?”
俊美的男子望着她道,“你猜。”
“我猜不出。”
“那就不猜。”
他请她喝酒。
她未曾尝过这传说中的琼瑶佳酿,平日所食清淡,她已经习以为常。
都说求道辟谷,清心寡欲,粗茶淡饭,有的甚至好几个月不吃不喝,只需一粒丹药可续命一朝半载。
而酒,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见过书上写:酒香不怕巷子深,一醉可解万古愁。
她也想尝尝,且问,“有没有什么让你深刻的诗词附庸这一杯酒?”
他道,“有。”
他随口念了一首《涵翠亭》:
太华峰头花十丈,十八韩翁语豪壮。
法华会上如车轮,跨猊仙人妄与真。
九州芒芒置勿问,万柄秋塘插寒镜。
楚人列裳缉为衣,一尘涴之色不怡。
孽童万死剑斩马,何物奴言似之者。
触花花恐怒且嗔,悲风猎猎吹白蘋。
我来拊槛笑仍喟,欲挽清冷濯斯秽。
主人冁然客罢休,一醉能销千古愁。
她听着他吟诵,觉得诗词好听,他的声音也好听。
第一次发现有人说话这般好听,还长得这么好看。
她不问他的来路,也不问他去路。
她告诉他,这片冰山雪海都是我掌控,谁人进来,只要我仔细留意,就能将那人找出来。
他看着她如玉皎皎的脸上染着烟霞绯色。
一双璨璨明丽清眸,落着秋水之光,无瑕容颜,点着月华雪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
他很喜欢这首《洞仙歌》: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他一直不相信有仙人,待走过山长水远,终于看见了,方知人间千般味。
她靠着他坐在雪地上,一杯接一杯喝。
她道,“好喝。”
他嗯一声。
酒壶里还有一半佳酿,他不让她喝了。
来日再喝,总要留一些,谓年年有余,其实希望是彼此还有机会再见。
她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悄悄离开吧,莫要让族人发现了,他们不喜欢外人到来。”
他剑眉微挑,目不转睛凝视着醉醺醺的人。
她迷蒙看着他问,怎么了?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人扶在怀里。
真怕她再这样望着自己,他会控制不住做些非君子所为。
她道,真是奇怪,但凡外者进入这片界域我都能察觉到,可你为何可以悄无声息出现?
他哑然失笑,“其实我来很多次了,但你总是看不见我。”
她迷迷糊糊苏醒时,觉得有些头疼,当察觉到依靠在温暖的怀里。
绝丽的容颜上倏然晕染开明艳艳的绯色。
她未曾与人这样亲近,而第一次这样接触外人,竟是个男人。
她条件反射般移开,只是反应过于剧烈,她不慎摔倒在雪地上。
他见状,急忙伸手拉一把,但他的衣角被她压住了,然后摔倒在她身上。
顷刻间天旋地转,他在下她被转抬在上。
他不想让她伤着。
只是这样,倒更让她不自在了。
她惊了一息,本能想把人打开,未及出手,他却握着她的手与着十指紧扣道,“我甘愿为枕为席,这雪地冰凉,你待着习惯了,我却怕冷得很。”
她不信,怕冷的人,何苦来这冰天雪地世界里找不痛快。
他道,“因为你在这里。”
他说得认真,深情。
她望着他的模样,竟无言以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此守护千载,族人对她毕恭毕敬,无人敢不敬,唯一一人送酒与她,还陪着她畅饮,还说了一番动心的话。
确实是动心的话,听着心慌意乱,怕极了这种感觉,未曾感受,未曾拥有,初次触碰,满心都是惊慌失措。
他问,“可曾这样看着这片天地?”
她摇头。
他便让她陪着躺下来看这茫茫苍穹。
她道,这里在晴天落雪的时候最美,每当这时候,我都喜欢一个人坐在雪山看落雪。
那时候孤独一人,未曾觉得寂寞清冷。
可是想到身边出现一个人,来日再看那落雪,就怕自己一个人看着然后想起什么?
因此很排斥这种感觉,不希望被外界侵扰,偏偏他得寸进尺,轻而易举步入她的世界留下了一道身影。
她陪他躺在雪地上看着天地辽阔。
她一直以为这天地亘古苍茫成片。
可今天,他遮挡了她的天,她怔怔看着他。
他双手撑在雪地上,微微低头,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眉心,这一刻,心口被填满,空洞了千百年的心,好像找到打开空洞的心门的钥匙。
她有些慌乱问,“你给我喝的什么酒?”
他道,“女儿红。”
“是你最喜欢喝的吗?”
“不是。”
“那为何拿来与我喝?”
“看你一人守在这冰天雪地,喝一杯暖身也是好的。”
“我不冷。”
“喝了更不冷。”
他察觉到她很无措,很慌乱,甚至还有些惶恐害怕。
他真怕吓坏了她。
他笑着起身离开,约改日再来。
她想问为何你能自由出入这里?
可想想还是不问了,不凡之辈,出入天地各个界域潇洒自如大有人在。
只是她一生就见他一人。
族中也有天子骄子骄女,他们在学成之后就背身而去,离去的时候都说定不忘故乡,来日衣锦还乡。
然而,他们走后就再没有回来,也许是看到了天高海阔,再不喜欢这片冰天雪地。
她想,他也不会再来了吧?
她一个人看东风飒飒,一个人看皑皑白雪。
倒也不是蠢蠢欲动非要出去不可。
只是学会了有盼头,想着他会来,又想他不会再来了吧?
反反复复,然后那天他真的来了。
带着一身伤,白衣都染红了。
他道,“我若说无处可去,逃难到你这里来,你可会害怕?”
她摇摇头,只顾着细心而认真地为他包扎伤口。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她问,“还是要守在这里?”
她道,“这是我的家。”
“可有懈怠?”
“未曾,若与你较量,不能说赢你,但也不会败给你。”
“这般肯定麽?”
“为守家,我自当竭尽全力。”
“嗯,看出来了。”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韧。
她犹犹豫豫问,“你如何找到这里?”
“无意间看到这里雪原辽阔,本以为荒无人烟,却不知还有你在。”
他说的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他初次来这里,看到她赤足走在冰雪上,见到她和雪浪赛跑,她在那奔腾的雪海里腾空而起,那绝妙无双风姿,那纤纤玉影如同流光,倏然划过长空,照亮黑沉沉天幕。
那一刹那,他眼里只有那道单薄身影。
她是他眼里唯一的光。
他深邃的眼眸,曾落下山河落日,曾映照朝阳晚霞,独独未见这般绝妙光影落在眸里烙印成永恒。
而今看到了,也记住了。
一眼惊鸿,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她的身影灼艳了这天地;
也灼烫了他整个人。
他觉得被这白雪刺痛了双眼,甚至心头都被狠狠刺着。
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敌,竟不知在这荒无人烟处还有这样一道身影翩若惊鸿。
问她可向往外面的纷繁,她总是摇头。
他佩服她的心境,守得万世枯寂,守得冰冷无边。
莫名间,竟也想停下来,不想走了。
他爬过无数高山,跨过无边无际海域,遇到无数挑衅,血战在所难免,血蔓延开去的颜色如夕阳在落下的最后一刻,带着些许悲怆和苍凉。
她问,“还会走麽?”
他反问,“我能留下来吗?”
“为何这样问?”
“因为你是这里最强的存在。”
“谢谢认可,只是你为何想留下来?”
“因为不想走,终于发现离不开。”
他说出这番话,好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知不觉被你禁锢,我心甘情愿受束缚。
更甚是在向她表明心意,其实一切都是因为你。
之前离开的时候,本想着离开了就不会不舍。
可走后,总是念念不忘她的音容笑貌,那一颦一笑,明明是那般简单,却让他熟记于心,思之如狂。
所以他回来了,想回来找她,解开这心头的牵绊。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读懂自己的心意,关于什么是爱,什么是离别悲欢,什么是有她在胜过世间一切?
他一个人行走过很多地方,一直在打打杀杀中求进,处理伤口都赶不上黑夜白天交替瞬间。
而遇见她,感受着心跳不平常,感受着内心的兵荒马乱,感受着整个世界颠倒倾斜,他尝到了何谓此情不渝此心不改,然后愿岁岁年年。
她道,“我想办法让族人接受你的到来。”
“若他们不接受呢?”
“那你只能离开。”
“好。”他急忙答应。
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她的族人竟答应让他留下。
本以为这是最美的开始,却不知,悲歌正慢慢低吟。
族中渐渐流传他是为杀戮而来,本是平静祥和的地方开始出现混乱,那自黑夜深处蔓延出来的血腥笼罩着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