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姝与公子子婴大婚的时候,定的并不算好。
这段时日里,咸阳都传疯了,东瀛郡的原始人不仅有失礼节,不服号令,当他们熟悉了秦人,发现他们并非神使,只是更加高大健壮、可以被杀死的人后,便从一开始的狮子大张口讨要钱财物资,发展到暗戳戳地搞出许多的阴谋诡计,让两位公子吃了不少苦头,更是闹出了不少人命。
为了避免擅长航海的百越人与东瀛人纠缠在一起,嬴政下令提前了雒姝与公子子婴的婚期,将能够把控的盟约抓得更牢靠一些。
这段时间里,骊山灵并没有来找许莫负商量任何事,许莫负猜测,嬴政可能自己已经有了谋划,正在加紧施行当中。因此她也没有多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好姐妹的婚礼准备之上。
多日边边角角杂碎活计的连轴转之下,她倒怀念起或下地种田、或高谈时局的日子了,有些事看似不费脑子,却能榨干脑力;而有些事看似要动脑子,却是叫脑子越转越舒坦。
女人的生活,可真是苦不堪言。许莫负再次感叹自己的幸运,能够在这样的世道里靠自己的谋算卜筮出头,也是难得的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凉快起来,百越诸国与秦帝国的联姻之日终于到来了。
公子子婴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实权宗室公子,但其父长安君在临洮的封地总归都由他所继承,因此在秦国这一辈的十九个宗室公子里,他算是独一份最阔的,这也是雒越君长同意女儿雒姝嫁过来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婚礼这日,许莫负终于得以一睹这位临洮君的姿容。他长得宛如玉面桃花,一颦一笑间竟有许多柔情,五官上更多的继承了他外祖母的媚态,只是公子子婴身量挺拔,步履如风,久习军伍,冲淡了长相上的雌雄莫辨,更显可贵。
许莫负啧啧称奇,难怪雒姝对公子子婴的外貌总是支支吾吾的,原来是她最喜欢的那号美人,舍不得拿出来供姐妹赏玩呢。
雒姝今日总算也是入乡随俗,终于放弃了她心心念念的雒鸟羽毛,老老实实穿着中原的婚服。许莫负也不知道她这样是会高兴,还是心里会哀叹鸿鹄折翅,从此失却自由了。但终归,这是她自己凭着几处对比琢磨出来的路子,许莫负祝福她能够寻得如此良人。
秦朝属水德,尚黑,婚服不似后世那般红红绿绿,都是清一色的黑袍滚着一圈鲜红,刺绣甚是精良。新郎新娘身上都按礼节点缀着各色玉器,走起路来,玉与玉互相碰撞,甚是悦耳。
皇帝亲自委任的乐师们也奏起了曲。据说这群乐师曾经与闻名天下的筑师高渐离共同演奏过,奏出的乐曲的确悦耳动听,非同凡响。
可惜许莫负对音乐没有太多的研究,便在司仪说话时左顾右盼了起来,想看看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都有谁。
皇帝在婚礼最开头,露了个脸便匆匆走了,让许莫负再次感到了权力的双刃剑有多么锋利。
公子子婴父母的位置空着,只有两张画像——长安君与其妻子去的都极早,这种父母早亡又家大业大的夫婿,对远嫁的雒姝来说确为上品。
赴宴的多是秦国的宗室贵族,尤其是成了家的公子与公主。他们都发自内心地为这门婚事感到喜悦——自己不必与异域不能提供助力的人和亲,更不必担心本来就无力争储的堂兄弟如虎添翼。
朝堂上来的人也不少,皇帝的子女多与左丞相结亲,因此掌握实权的李斯反而在一众公子公主的簇拥下,坐在了最尊贵的位置。几个和公子子婴交好的朝臣也出现在了婚礼现场,但许莫负只在名单上见过他们的名字,认不出脸。
一番探头探脑之下,许莫负终于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独自一人的张良。
她便悄咪咪地摸了过去,坐到了看来是雒姝单独为张良准备的那一桌上。
“子房!”
婚礼的仪式已经结束,司仪将新人引进了内室,台上变为各个舞姬表演,很有一派奢华的气氛。
“你可算找着我了。”张良看起来心情很好。
“子房,你怎么到咸阳来了?”许莫负感到惊奇。
“雒姝大婚,我怎么好不来呢?”
许莫负与他到底同学三年,还是看得出来他另有目的:“恐怕不是吧?我想子房一定是在安陆县开了眼,想亲自到咸阳体验一番,结果被雒姝发现,揪住来参加婚礼了。”
“实不相瞒,良确有此意。在咸阳更是认识了诸多博士,受益匪浅呐。”
“你这样说,老师该伤心了。”
“三人行则必有吾师,良勤学好问,老师又怎么会责怪于我呢?倒是莫负你,来了咸阳这么久,都还没有找我叙叙旧,真是好生无情。”
“我这些日子忙着呢,哪有空闲。待到大婚结束,我不日便要出发前往长沙郡,试点推行新的田亩制度,不知道子房兄可愿意与我同行?”许莫负邀请道。如若能就此攻略下张良,倒也算是给嬴政省上许多事。
张良却摇了摇头:“良自有打算。”
“我们是什么关系,不妨说来听听!”许莫负倒想知道这是谁坏了自己的好算盘。
“我在咸阳这些天,与公子将闾的老师,博士伏生相谈甚欢。良想,公子将闾治理东瀛,素有贤名,日后必能造福一方。良愿随皇帝派遣的军队一同前往东瀛郡,亲自拜访公子将闾,若其果真如乡野传言中所说,良愿作其门下食客,讨一番生活。”
“子房兄,你不复韩了?竟跑去如此偏远的地方。”许莫负感到讶异。
张良却仍是那副玄虚的样子:“复与不复,自有天命而定。如今听闻东瀛蠢蠢欲动,良但行好事,不问前程。稳下时局,使天下百姓不必渡海征伐,是良之所愿。”
“如此,你复国的机会可小了不少。”
“良,非为帝者谋,乃为天下谋。谁能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良便为谁出谋划策。”张良浅浅地笑着,或许是真的想开了,“千秋功过,任人评说。我张氏已为韩尽忠多年,至叔父时,却是助纣为虐……”
“人各有命,良之命,绝不仅限于故国之忠。”张良定定地看向许莫负,眸子里尽是沉静的气度。
许莫负顿时心生感慨:“子房兄,此行凶险,不知下次见面需待何时了。莫负愿你,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使东瀛倭贼尽数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