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莫负想先逛一逛自己新获得的这个宫殿,她刚转过头要跟骊山灵说这事,就见骊山灵又坐在了主殿的竹席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嬴政一看那双充满期待的亮闪闪的杏仁眼,就知道这姑娘想做什么:“无妨,你想逛就去逛一逛,且让我歇下脚。”
许莫负还以为骊山灵会拉着她继续讲工作呢,没想到骊山灵这么懂她的心思。于是,她匆忙行了个礼道了声谢,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了通往台榭的复道。
神识在空间中不会疲倦固然好,但身体上的劳累还是骗不得人啊。嬴政哀叹着,向后躺平,真爽!这几天忙着改建军营的事,好久都没有正经躺下了。这皇帝他做得,简直比社畜还社畜。
平常时节,嬴政都不会进入玉玦通往的骊山陵空间中休息,毕竟,身体虽然会自行睡眠,但进入后他总是忍不住玩过头,第二天如果有朝议,一个高兴的皇帝很容易踩进大臣们挖的坑。尤其是如今天下才刚刚一统,秦律未曾覆盖的地方,制定新的规矩就有新的油水可捞,嬴政可对自己那堆眼巴巴想要封地的臣子了解的一清二楚。但这毕竟是人之常情,只要还尽心为他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嬴政还是能做到的。
鸣雌宫外,高台上。
许莫负登高远眺,才知道这骊山陵原来有着如此广阔的属地。吕不韦当年果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许莫负先前去过长信宫拜访做太后的薄姬,只能说,在秦国兴乐宫基础上改造的后宫殿,离骄奢淫逸的始皇帝建造的宫殿就是有一定的差距。
即使在陵寝内部,许莫负也能在脸上感受到不知自何处吹来的风。大约是陵寝内部庞大而复杂,温度各不相同,因此产生了风吧。
站在高处的许莫负,甚至能瞥见远处亮着烛光的恢弘的咸阳宫复制品,再远处,几乎被楼宇遮挡得看不真切的地方,似乎有些黑红色衣着的持戟人在巡逻。
许莫负定睛一看,那些人真的在动!她的耳畔还隐约响起了有几分诡异的音乐。
发现了这一点的她,赶紧拎起裙摆,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冲下楼去。
不过,稀奇的是,许莫负离主殿越近,欢快活泼的乐声反而愈加响亮,还有些女人在唱歌,但用的有点像赵地的方言,许莫负听不真切她们唱的意思。
提着裙摆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朝主殿靠近。待她看清楚里面都是些在歌舞的宫女后,撇着嘴走了进去。
“原来你所谓的休息,是在这里奏乐舞啊?”主位被骊山灵先抢走了,许莫负也无所谓,自己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难怪底下选你给嬴政续命,你这爱好和那个暴君确实没差。”
嬴政的脸黑了黑,至于吗,他在咸阳天天处理政务已经很累了,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现在到这里看看自己的陪葬品跳舞都要被管教吗?
话说回来,自己需要工匠顺便制一些歌舞俑真是个正确的抉择,不然白天听不了歌,晚上就更听不了了。
嬴政决定使出自己作为帝王的必杀技——“君侯啊,你也知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已经在天上连轴转了两个月了,听一听自己喜欢的音乐,有错吗?”
许莫负听完,顿时内疚感充盈满腹腔:“骊山灵,真是不好意思,你为了天下真的很辛苦,是我说错啦。”
嬴政喜笑颜开,他拍了拍手,歌舞伎们就又换了首曲子。
舞姬们的袖子长且飘逸,舞蹈间鼓出习习冷风,还怪凉快的,适合许莫负这种刚刚运动过的人。这些俑人们的口音带着三晋的风格,不愧是“郑、卫之女充于前”的始皇帝陵……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
彼君子兮,噬肯适我?
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
彼君子兮,噬肯来游?
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许莫负对这首曲子很熟悉,这是唐风的《有杕之杜》。唐风记录的都是晋国故地的音乐,算是许莫负的家乡小调。这首曲子,讲述的是一个孤独的人,内心殷切期盼着友人来访的事。
骊山灵竟是喜欢这种没朋友的歌,感觉还怪可怜的。许莫负默默吐槽道。
“你这还有舞姬歌姬?”
“那当然,我在地府高低还是有职位的,自然会有这些。”
“好奢靡,你的俸禄居然能养得起这么多人。我刚才在陵墓远处看到有巡逻的兵士,也是你的属下?”
“不错,不过他们都是陶俑,算是一锤子买卖,如何养不起?除了你能看到的这些,在陵墓外还有一大批军队可以由我调用呢。”嬴政沾沾自喜,自己烧制陶俑要求每一个都不同果然还是有用的!
许莫负心生好奇,就招手让一个舞俑到自己跟前来,要求她作一个自我介绍。
“奴家曾是韩国人,逃难时饿死的。阿父后来去了临晋,做了工匠,就把我烧制了出来。”
嬴政的语气多少带点炫耀:“伸出手来,给君侯看看你的信息。”
舞女俑就将手伸了出来,在她的小臂的长袖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三个字——“临晋庆”。
“除了你阿父,你在世上可还有别的亲人?”会说话的陶俑可真是稀奇,让许莫负这个实质上的八十岁老太忍不住开始查户口。
“有的,我阿弟后来从了秦军,南征北战,可厉害哩!阿父雕刻我脸的时候,把这些都告诉我了。”
嬴政听了舞姬的经历,有些感慨,想要赐些赏赐给这家人,便问:“你阿弟他现在在何处,你可知道?”
舞姬俑的脸僵硬地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又隐约有些哀戚的表情:“他就在不远处呢,阿弟在跟随李信将军攻打楚国的时候,死在了城父。阿父就把他做成了兵马俑,最后也送进了骊山陵。”
听闻此,许莫负感觉心里堵得慌,身旁的骊山灵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陵主不必叹惋,阿父说哩,把我们两个塑在地下,是能跟着始皇帝陛下享阴福的,也能一家人团聚。”舞姬俑满足地说,“我在此处,虽然不能随意走动,看不见长大后的弟弟是什么模样,但知道自己和家人生活在一地,就已经很幸福了。”
嬴政顿时有了一分做错决策造成的愧疚:“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我不记得,但阿父告诉过我。阿父在雕刻我的时候总是说,阿离小时候,最懂事听话了。”
许莫负同情地看了一眼陶俑,又同情地看了一眼嬴政,又有些想同情自己:“看来,这些陶俑最终还是无法承载逝去之人的灵魂啊,哪怕雕刻的再像,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许莫负想,就算这一世再找到裴洛,生下女儿,女儿也不会是上一世的那个孩子了吧?自己在乎的人,这一世就只剩下了母亲……
嬴政想,得在教育上再匀一些时间,不能再这样轻易叫苦叫累,否则自己也只能像这个叫庆的工匠一样,对着陶俑怀念注定被杀死的孩子了。
陶俑仍旧乖顺地定格在行礼的那个动作上,没有丝毫动摇。一时间,二人各自心思迥异,却异口同声:
“抱歉,我还要回地府述职……”“抱歉,母亲让我回家喝奶……”
“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