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映在无数乌鸦豆大的漆黑眼珠中的,是少女仍在歌唱的身影。只是激昂嘶哑的歌声,与她美丽优雅的外形截然相反。
忽然,一只与同类相比,体型格外巨大的乌鸦飞过来停在栗眠的头顶。
“嘎嘎——难听死了,难听死了!快闭嘴,快闭嘴!”
这只大乌鸦似乎是鸦群的首领,在它出声后,众鸦都整齐划一地叫起来:“嘎嘎——嘎嘎——”
感觉头顶颇为沉重的栗眠,从善如流地停止了歌唱。
乌鸦首领对她的识趣颇为满意,但这远远不能抵消她犯下的罪恶。
“嘎嘎——丑陋的人类丫头,你违反了‘森林中不得大声喧哗’的条例,我作为童话森林的守卫,有权对你进行处罚!”
栗眠诚恳道:“尊敬的守卫大人啊,我并非故意违反条例。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愿意将我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您。”说着,她就要掀开篮子上盖着的花布。
乌鸦首领闻言有些好奇,它俯身探头,准备亲眼见过这人类丫头的宝贵之物后,再决定对其做出什么样的处罚。
为了展现自己的态度,它矜贵地用漆黑的尖喙在栗眠头顶轻轻啄了两下,表示催促。
努力忽略微痛的头皮,栗眠打开篮子,用白色丝绸手套轻柔包裹的手指轻轻滑过里面三个形态各异的橘子。少顷,她选择了其中看起来最大、最饱满、最圆润的那个。
轻轻剥开橘皮,露出里面丰满多汁的果肉,黄色的橘皮汁液浸湿手套,柑橘的香气扑面而来。
乌鸦首领有些失望,身为森林守卫和鸦群之首的它并不缺少水果。但看在少女亲手为它剥皮的份上,它决定等吃完再说。
栗眠慢条斯理地将橘子剥完,两手分别捏住左右两边的橘瓣,“啪”地将其打开,分成两个半球。然而从中显露出来的,不是完整无缺的橘瓣,而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个个都有指甲长的、正在蠕动着的白色虫子。
原来这只橘子外表看起来完满无缺,内里却已经被虫子吃空了。
不过虫子似乎正好是乌鸦的最爱。乌鸦首领的眼睛骤然亮起,扑腾翅膀飞到栗眠的手上开始大快朵颐。一旁的鸦群们只能羡慕地流着口水。
“嘎嘎——嗝……”
美餐一顿的乌鸦首领颇为满意,点点头道:“你做得不错,不过嘛……”
它话音一转:“这些还远远不能抵消你的罪责,除非你再给我剥一百个这样的橘子。”
栗眠眨眨眼睛,语气轻快地应承下来:“没问题,我家里的存货很充足!只可惜我身上带不了那么多,所以得委屈您跟在我身边……我保证,回家后一定会如您所愿。”
乌鸦首领陷入了沉思:要跟着这个人类丫头么?
它上下打量了这个人类一番,勉强认可她作为坐骑的资格。于是挥挥翅膀将鸦群退散,自己则蹲在栗眠的头顶,人类丫头绑着羽绒的发饰和柔软干燥的头发很适合做窝。
直到此时,偏离路线过久的系统提示才姗姗来迟:
【因为选择破坏大自然的宁静,你受到了鸦王的监视。】
【获得“鸦王”。】
【直面扭曲蠕动的爬虫,你的精神略显涣散。精神值-1】
【成为乌鸦首领的坐骑,你的体力有些不支。体力值-1】
看到弹出的游戏提示,栗眠松了口气。新手教学的第一次选择,顺利通过。
路面上虚幻的箭头再次亮起,栗眠的双眼无神,机械地任由身体朝前走,而内里实则绷紧了神经。
饶是再热爱游戏,八百余次的重复也足够让人感到疲惫。幸好,在她的预想中,这一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作为一个游戏宅,栗眠可以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地沉湎于游戏世界中,只为了补全成就收集中最后的那1%。
因此,在她被迫拉入“未来游戏”的新手教学,又如提线木偶般跟着教学指引一路到达结局后,看到末尾那刺目的【剧情探索度:60%】时,她义无反顾地按下了“重新开始”的按钮。
作为一个追求完美的游戏玩家,只有游戏界面上的【100%全收集】才能让她感受到最大的快乐啊!
幸好,这个“未来游戏”真的能够重来——虽然据它所说,这是独属于新手教学关卡的福利。
可是,那个时候的栗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点击“重新开始”的动作会被重复八百多次啊?!
这么看来,能够无限重刷的新手关……实是折磨也说不定。
本来嘛,栗眠一开始的设想是很好的:以自己纵横多款游戏的骨灰级玩家身份,想要把一个平平无奇的新手关刷到“剧情探索100%”还不是简简单单?
是啊,热爱游戏的栗眠终于进入到梦想中的、真实得如同现实的“未来游戏”,又遇到可以无限刷初始的新手关卡,两件美好的事情叠加,本应该带来双倍的快乐,可是结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新手关卡的剧情了。
“童话屋”,如其名般,不管是剧情还是场景都充满了童话般的浪漫色彩。
这是一个名为丽莎的小女孩,某天出门游玩却突逢暴雨,慌忙躲避导致在山林中迷路,结果误入了一个如童话般的木屋的故事。
屋主是个气质斯文、长相俊美的青年,他慷慨地邀请丽莎进屋躲雨。但在相处之中,聪明的丽莎渐渐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英俊的屋主竟然是个杀人魔!
虽然丽莎极力掩饰,但还是被屋主发现了她已经知道真相。好在由于丽莎的善心,那些被她帮助过的动物们此刻纷纷助她一臂之力,使她得以逃过杀人魔的追杀,最后成功报警。
就这样,善心得到了回报,邪恶被正义制裁,真是个可喜可贺的完美结局。
——如果不是剧情探索度只有60%的话,栗眠差点就相信了。
为了达到100%的探索度,栗眠开始多次重启,但她发现:被强制锁了选项的游戏,到底要怎样才能增加探索度?这不是逼死强迫症么!
如果不能跳开强制选项,那么无论重复多少次,也只能得到相同的结局。
好在,多次的尝试是有回报的。经过亲身试验,栗眠已经熟练掌握了选择其他选项的方法,并在八百多次的重复中,逐渐摸索出了一条通向探索度百分百的完美结局路线。
成败在此一举!
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栗眠步履轻盈地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谣。就连身上繁复的裙装、手臂上挎着的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以及头顶分量不轻的乌鸦都仿佛消失了。
“嘎嘎——你唱歌还是不带歌词更好听。”头顶的乌鸦首领打了个哈欠。
这只乌鸦真的该减肥了……
稍微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虽然知道它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栗眠仍然面色恭谨道:“这全都得益于您的指导。”
“嘎嘎——不错,你很懂事嘛。”乌鸦首领十分满意。饱餐后熨帖的胃袋和身下舒适的环境令它昏昏欲睡。它又打了个哈欠,把头埋在夜一般的漆黑羽翼中睡着了。
感受到头顶安静下来的栗眠轻轻一笑,知道乌鸦首领进入了梦乡。
——没错,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按照路线来到一处风光优美的湖畔,光屏再次于身前展开:
【下午的时光总是这么悠闲,你行至此处,被眼前的湖光山色摄去了心神。】
【假若能在这里休息一番,那该多么美妙啊——你如此感叹着,不禁在此驻足。】
光屏上很快显现出几行文字,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支使下,栗眠停下了脚步。
她清楚,这是到第二处关键节点了。
不过距离选择出现还有一小段时间,栗眠抓紧机会,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休息,并拿出之前准备好的小蛋糕补充体力。
在她休息的时候,一旁的湖水开始泛起涟漪。
那是一只漂亮的金鱼,身姿轻盈地在水中跳舞,它的尾鳍是五彩的,在水中飘动的样子像是少女身上的美丽纱裙。
游戏光屏再次展开,又显示出一道选择题:
【似乎得到了仙女的祝福,今天是个无比幸运的日子——你竟在湖边看到了湖中精灵如此优美的舞蹈!面对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你准备——】
【1.什么也不做:全神贯注地欣赏表演,用真挚的目光表达赞赏】
【2.做点儿什么:找一些食物丢进湖里,权当是给艺术家的打赏】
这一次,选项一的文字黯淡无光,不可被选中。选项二的文字则微微发亮,表示它才是正确的选项。
在栗眠第一次过剧情的时候,就这样被迫选择了选项二。
可是因为身上什么食物也没带,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在湖边的淤泥里挖出了一条肥硕的蚯蚓丢进湖里,弄得身上满是污泥。
但是作为童话的女主,她的善举必定得到回报,因此金鱼为她献上了“金鱼的祝福”——
【金鱼的祝福:会给被持有人带来恰当的好运】
而这个祝福,正是庇佑她后来数次逃脱杀人魔追捕的关键。
在掌握跳出固定选项的诀窍后,栗眠当然试过选择选项一,结果就是失去了祝福的她,以无比惨烈的方式数次死在杀人魔的刀下。
这么看来,这个选项二似乎是不得不选了,好在这次栗眠有充分的准备,她完全可以将一小块蛋糕扔进湖里,而不必为了捉蚯蚓弄脏衣服……
然而栗眠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她自己大口大口地享用小蛋糕,任由湖里的金鱼眼巴巴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