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聿祯呆住了,人血喷在脸上,似乎勾起了她一份遥远的回忆。
刘监院一咽气,似乎地窖里面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一样,王聿祯感觉到浑身发紧,尤其是身后,好像有危险贴着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如芒在背。
其他亲兵全都两两靠背,组成最小单位的阵型。
谢斩关向黑暗里看过去,然后说:“敌我不分的时候,要先保自己的性命,只有自己活着,才有机会去分清对错。”
王聿祯顺着谢斩关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浓重的漆黑。
谢斩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几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黑暗当中走出来,他们身着道袍,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一般,皮包着骷髅,有两个走不稳,摔倒了,手脚并用地爬过来。
同时他们嘴里还发出非常微弱的求助声,求谢斩关救命。
三千和其他亲兵看了谢斩关一眼,心中十分犹豫,谢斩关严肃道:“记住我刚才的话。敌我不分,砍就砍了。如果砍,这比孽账全记在我身上。我是你们的长官,我让你们砍你们就砍。”
孱弱的道士哪是精壮的亲兵的对手,刚打一个照面,道士们就身首异处了。
在看到道士被砍的一瞬间,王聿祯后背的字又一次疼起来,疼地直扎脑仁,就连神志都不清晰了。
混乱的脑海中,她看到了一个血红色的幽暗的地穴,地穴中藏了二十几个形容枯槁的难民,地穴口站了一位道姑,有小女孩跪拜在道姑的身前。
道姑问小女孩为什么召唤她来此处,凡间恩怨,她身为上仙不好插手,必须有和她相关的原因她才能救她,否则她要承受不属于她的因果。
小女孩说只要保佑她们母子三人三人平安,她愿意向她献出一切。
道姑说人命攸关,这可不是便宜的买卖,若想救下她们母子,她要舍弃未来孩儿的性命,她说可以;道姑问,那未来夫君的性命,她是否也愿意献出,她说愿意。
道姑告诉她,向她许愿相当于立誓,誓言立下就不可破,如果破了誓言,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小女孩又说了什么,王聿祯听不清了,她在慢慢飘离。
最后她只看到那道姑青灰色的广袖一挥,藏在小女孩身后,地穴深处的几乎所有的平民百姓都被一道无形的兵刃砍伤了魂魄,就连包围在地穴外的那些土匪也都没能幸免。
王聿祯神志不清的这段时间可难为了谢斩关,王聿祯昏倒,他情急之下拆了绑腿,把王聿祯绑在了自己背上。
可谁能想到,王聿祯开始掐着谢斩关的脖子。
谢长官知道王聿祯为了和他家的大嫂打架,练了一身力气,可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那么纤细的两只手,真要把他的脖梗子掐断了。
谢斩关被掐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去扣王聿祯的手指头,这一扣不要紧,他发现王聿祯的手硬得像石头,他这样一员武将用了三分力气居然掰不开王玉珍的手指,谢斩关意识到这不对,现在趴在他背上的可不是他的媳妇。
谢斩关后退一步,砍刀归鞘,让其他亲兵暂且护他几息,然后一把扯开了身上的绑腿,王聿祯仍旧攀在他的背上。
若是对敌谢,长官现在有十八种办法能弄死趴在背上的敌人,可是现在趴在他背上的是他的媳妇,至少是他媳妇的身体,他不敢下狠手,他担心下手过重会弄坏了媳妇的身体。
所以谢斩关又挣扎了好几下,一直到他开始窒息头脑发昏,才抓着王聿祯的两条手臂,向前狠劲儿一拽,就听两声卡吧,王聿祯的手臂脱臼了,这才从谢斩关的身上滑了下去。
谢斩关回身,掐着王聿祯的脖子按在地上,冲着她的耳朵使劲喊:“王聿祯醒醒,夫人我是你的夫君!”
谢斩关手下的那一段脖子越来越凉,越来越硬,谢斩关的心跟着越来越凉,越来越沉。
谢斩关又喊了两句,就见王聿祯睁开了眼睛,不过这双眼睛血红血红的,没有一点人气。
她阴森森地开口,声音尖细而且脆弱:“昭勇将军,你这又是何必?你已事业有成,在许多世家眼中就是金龟婿,你何患无妻?为何要死扒着这一个不放?二十年前这女子我就已经定下了,不仅是她还有他的儿子都是我的,她在我这里欠有人命债,逃不过的。为了你自己好,我奉劝你回京去吧。”
“王聿祯”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还一边蹬他的腿。
不知为何,谢斩关就觉得,会流泪,会蹬腿让他走的,是真正的王聿祯,不是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夺舍的家伙。
谢斩关不知该如何是好,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把包里的粉末撒在了王聿祯的头顶上。
“王聿祯”嘿嘿嘿地笑起来:“这个身体可是凡人的,一滴癫对凡人无效。”
谢斩关扔开布包,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捧着王聿祯的脸嘶吼。
此时,地窖里的那些道士都已经被杀干净了,满地都是尸体。
亲兵们纷纷围拢过来,看着他们将军疯狂地吼叫,看着他们的夫人像是女鬼一样奸笑。
在人群之外,有一个亲兵手里拿着一封浸满了血的信封发呆,刚才被他砍死的那个道士从怀里掏出这信封,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信封递给他,用满是鲜血的嘴唇说谢谢,那一幕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回放。
那是个中年道士,信封上写着某某县某某村某某收,落款是父亲。
亲兵如遭雷击,从心里往外厌恶着自己,他亲手杀死了一位深爱着儿子的父亲,也许那个孩子还在日夜期盼着这封家书,他却把写信的人杀了!
这些道士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敌意,他们一直都在求救。
他这个应该保卫中启百姓的兵卒居然亲手杀了向他求救的中启子民!
就在那一瞬间,他恨不能自己去死,从身体上所有的毛孔里开始向外渗血,那种痛如千刀万剐,可他却甘之如饴,这是他该得的。
他的两个战友发现了他的异常,立刻扑了过来,想要为他疗伤,只看到他的衣服越来越湿,却找不到一丁点伤口。
他祥和地笑着,推开了身边的战友,像是要去找寻父亲一样转身就跑,那速度堪比战马,漆黑的地窖深处,地面上闪过一阵冰冷的光。
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王聿祯”冰冷又愉悦地对谢斩关说:“这是第一个。你不赶紧走,这里所有的人都会留下来,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