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沉了脸色,他的教养让他不至于失态,可这样的话,让他觉得冒犯。
不论外面流言如何,任何人提起凌家,都是崇敬与羡慕的。什么凌家跋扈嚣张,元帅见了皇上也可不跪……这些言论之后,谁又敢不说一句,只因那是凌家。
普天之下也只有凌家,地位如此崇高,皇室也要礼让三分。
凌家自有凌家的骄傲,凌烨自幼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受祖父父亲的熏陶,知道凌家对于大周的贡献,更知道今日凌家享有的一切,是凌家应得的。
前几次阮芷秋也略有提点,说是外面流言对凌家不利,说是今时不同往日,凌家需要收敛,他都不置可否。
今日她说的却是,那个只手遮天护佑大周百姓的凌家,已经无用了。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凌烨的眼神冰冷,手指轻轻蜷缩着,许久才压制住心头的怒气:“我需得休息了。”
阮芷秋何尝不知他的想法?整个凌家都是这样的想法,可她现在不说,只等事发之后,凌家被千夫所指,那些人的话只会更狠,只会让凌家一夕之间,彻底丧失从前的斗志。
凌家后来苟活的三年,悄无声息,哪怕最有出息的凌烨,都没有翻起任何波澜,是因他们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阮芷秋扶着凌烨躺下,温声道:“七夕那日,三表兄问我许的是什么愿,我便说了,我惟愿大家都好。那个大家,是我,是凌家所有人。”
凌烨合上眼并没有看她,但听了这话,眼睫微闪,明明是听进去了,可他就是不肯说话。
明知是自己懦弱胆小,不敢说出前世的一切,可现下他这般冷漠,还是让阮芷秋微红了眼睛。
她走之前轻声说:“三表兄,这些话我不敢对旁人说,只有你……”
只有他。
凌烨缓缓睁眼,那少女已经消失不见,他坐起身沉吟着。忠君爱国是凌家世代最重要的事情,他们也不例外,他知道功高盖主的可怕之处,也不像祖父与父亲那样天真,觉得皇上那样信任凌家,不可能怀疑他们。
但是无用?凌家不会无用,即便漠北不战,皇上也是需要凌家护佑的。
七夕皇上遇险也能看出,所有武将之中,皇上最信任的还是凌家。这也是为什么,祖父得知皇上出事,就想要将大哥与他都调入宫中做御前侍卫。
凌烨摩挲着手指,深吸一口气,芷秋那小姑娘并不是很聪明,但行事颇有些老练,好似经历了太多一般,她似乎知道许多他无法看透的事情。
信她?
信。
阮芷秋去邵氏那儿待了一会儿,心中总是犹豫,恨不能回到凌烨跟前,将前世今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可他身体还虚,她若和盘托出,他可能承受得住?
不如缓一缓?
邵氏问:“芷秋心里有事?可是阮家出了什么事情叫你挂怀?”
阮芷秋回过神,摇摇头道:“是想着……外祖父的身体。”
邵氏眉眼温和:“这是年轻打仗时致的老毛病,年纪大了从前吃的那些苦都显出来了。他那天神之名也非浪得虚名,所以格外苦些。但你也不必太担心,太医说了,那些个毛病并不致命。”
阮芷秋颔首,外祖父的身体她心中清楚,现在犹豫的,无非是自己懦弱不敢言说出来的话。前世的事情都埋在她自己心中,她不敢对任何人说。
包括凌烨。说什么他身体有恙所以没说,只她自己知道这是借口,她就是不敢而已。
又问了几句关于大表兄的事情。
邵氏一一作答:“最近城南事务太忙。而且从前皇上习惯时不时安排三郎做别的事务,如今三郎身体不方便,皇上便时不时招大郎入宫。”
按道理皇上招凌升荣入宫,这是看重之意,邵氏应当高兴,但她脸上非但没有高兴,还略有愁苦之色。
阮芷秋问:“大表兄还是有些想不开?”
邵氏无奈:“原本我是他枕边人,最是了解他的。可也不知为什么,他那样谦和的性子,一向疼爱他几个弟弟,二弟四弟不在,三郎是跟在他身后长大的,两人感情最好。可这两年,他时常说出抱怨之语,连我也不知,是不是兄弟二人真的生了嫌隙。”
这些话不敢告诉公爹婆母,更不敢在外面乱说,知道阮芷秋是个靠得住的,邵氏才敢抱怨一二。
阮芷秋垂眸片刻问道:“不知大嫂可知,大表兄身边时常往来的那些友人,都是哪些人?”
“无非是同僚……”邵氏有些疑惑,猛地回过神,“你是说……”
阮芷秋点点头。
邵氏手中的绢子搅在一起,想一想还是让人将凌柏书抱远了些才说:“你大表兄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耳根子不软,我是觉得,他不会被旁人的言论左右……”
“是。”阮芷秋道,“我也觉得,所以大表兄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对三表兄极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对三郎很好,这次三郎出事,他只要得空都去那边照料,连煎药这些小事,都是亲力亲为。”
阮芷秋道:“那是因为愧疚,他心中生出旁的念头,又觉得自己不该生那样的念头,所以想要补偿三表兄。嫂嫂,我问你他平日来往的友人,是想同你说,即便他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长年累月被旁人在耳旁说那些话,也会有那么几句记在心里啊。”
邵氏想了许久,点点头说:“表妹可以帮我?”
“这是大表兄的心魔,能挽救的只有他自己。但是嫂嫂,我是以为不要去挑战人性,毕竟到了那一步,想要回头就难了,所以我想,若能将他身边那些不可靠的友人寻出来,或者会不会好些?”
邵氏只以为阮芷秋说的那一步,是夫君与三郎彻底生了嫌隙,便连连点头。
“好,这事儿我托我娘家母亲问一问。芷秋,真是多谢你,不然我还在这里发愁,以为是夫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