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这名‘博尔肯议员’的发言所震撼到，又或者是被驳斥得无言以对。
整个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沉默之中，仅有某种奇怪的液体流动声，
以及缆线之中、不知道是电流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时不时发出短暂的啸叫。
“你的看法，是有可取之处的，”
那个苍老的电子音，在片刻的僵持之后，重新打破了寂静，
“但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一个民主议会，任何事情，都需要得到充分讨论，
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进行表决，才能形成共同意见。”
还没等那个‘博尔肯’的愤怒得到充分酝酿、进行爆发，苍老的电子音又继续说道，
“诚然，以普遍理性而言，我们都很清楚，你的想法之中，有很多地方是正确的，”
“比如说，那伙未知外来者的科技水平，远超如今星域之中的诸国，与后者存在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双方之间存在联系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如果按你的想法，将两者分别拎开、单独对待，的确存在实际意义....”
“但是，即使再小，其他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
你不可能光凭借一面之词、凭借仅仅一个可能性上的猜想，就说服我们所有人，让大家都去赞同你的意见：”
苍老声音缓缓说道，
“如果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联系，
我们那些已经几乎失去往日所有荣光的后裔，与那未知的外来者毫无瓜葛的话；
那么，在当日的那场战斗中，后者为什么要主动保护前者？
他们为什么会仅仅是为了保证那些后裔船队的安全，就动用了‘虚粒子洪流’这样的究极武器？
你我都很清楚，这个疑点，你是不可能绕过去的。”
话音落下。
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像是解除了什么封印一般。
又有无数道声线明显不同的、但都夹杂着电流的声音纷纷响起。
像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在对这两者之间的辩论，评头论足，提出自己的意见。
然而...
如果考虑到这地下空间里，明显不存在任何活物，
只有一块，微微闪烁光芒、流转着无数诡异画像的巨大显示屏，
以及那铺满地面、错综复杂的线缆管网的话。
这一幕，无疑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就像是死寂的墓室之中，有无数无形无相的魂灵，在集会一般。
...事实上，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倒也的确如此。
“......”
苍老声音的发问，心平气和，不偏不倚，
使得那明显对于同僚的表现、极度不满的‘博尔肯议员’，也不得不压下了情绪，
努力让自己变得平和起来，表达出‘就事论事’的理智态度，
“议长阁下，首先，我可以为我刚刚的失态而道歉，”
“但是，针对您所提出的看法，我认为，这个问题，也是非常好解答的：”
“外来者，对我们所守护的最大秘密，有所图谋。
这一点，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有一支后裔族群、恰好意外获得了一份有关‘宇宙晶体’的样本时才来？”
“对‘宇宙晶体’有所图谋的外来者，掳掠走装载着‘宇宙晶体’的后裔舰队，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把他们的行为，称为掳掠，而不是保护，这一点，我只能表示不到一半的认同，
你应该很清楚，善意与恶意、主动与被动、有意与无意之间的界限，是非常明晰的：
如果没有对后裔有任何善意的话，他们为何要连其他的后裔战舰也一道带走？
博尔肯，你应该明白，后裔的舰队，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他们，显然都如废铁无异。
外来者明明可以只劫走一艘，甚至只带走那一座加密样本库。
只为‘宇宙晶体’而来的话，在带走加密样本库之后，一走了之就好了。
以当时的情况而言，他们若是稍作手脚，以那些后裔舰队作为阻碍、抛弃他们来阻挡我们的仆从舰队，
无论仆从消灭后裔的速度有多快，外来者都可以得到迅速而安全的撤离。
但他们没有，他们并没有那么做。
反倒是表现出了，不惜全歼我们的‘仆从’舰队的态度。
甚至为此，额外使用了虚粒子洪流。”
“这一点，以你先前的逻辑，是完全解释不通的。”
苍老的声音，或者说‘议长阁下’，不疾不徐地宣布着。
但却有条不紊，每一句都恰好戳到了点子上。
‘博尔肯’一时间有些语塞，仿佛无言以对。
“...也许，”
“也许他们只是比较贪婪，锱铢必较而已...
哪怕是再原始的科技水平，那毕竟也是好几百万吨的合金材料堆起来的东西，理论上来说，是具备一定价值的...”
‘博尔肯’议员的声音，比起最开始，已经低了一个八度，
但依然没有放弃，还在徒劳无功地说着一些没什么可信度的猜想，试图挽回其他人的意见，
“又或者，呃...也许他们的确是一个思潮相对平等、亲外，具备完善的道德体系的文明？”
他试探性地说着，
“出于这个原因，他们并没有一口气不分敌我地清除战场上的所有非己方目标？”
“考虑到他们从出现到消失的全部过程之中，都没有主动地攻击过后裔们的舰队，我认为这个猜想，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
整个地下空间里，又恢复成一片死寂的样子。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液体流动的声音，还在轻缓地回响着。
像是一口幽深的巨井之中，有水波在慢慢荡漾。
然而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的气氛，明显表现得更尴尬了一些。
“...一定的可能性？好吧，博尔肯议员，你能明确地表示出，这个‘一定’，究竟能有多少吗？”
一个区别于前两人的声音响起，终于打破了这个沉默。
博尔肯没有回话，似是因为太尴尬而无法回话。
若是他还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实际躯体存在的话，只怕要沉默地摇摇头来表示反对。
“也就是说，只有统计学上的意义了？”
“...第一个猜想，可能性会大一点。第二个的话...”
大伙也都沉默了。
包括博尔肯、大议会议长、第三者在内的，所有三百六十名众星邦联大议会议员，都明显不想再就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下去。
他们都很清楚，在冰冷而危险的茫茫宇宙之中，想遇到一个‘已经能够熟练掌握T8级别粒子物理舰载武器科技、却依然对外面的世界饱和善意的超级文明’，那几率得有多低。
第二个可能性，完全就是在开玩笑。
哪怕按照第一个可能性、猜测它们都是一群锱铢必较的贪婪贩子，这还未必不可能。
毕竟，这种贪婪到毫无底线的文明，在宇宙中其实非常常见。
将心比心。
作为一个曾经踏入永恒帝国之列、哪怕仅仅是一只脚迈入门关的‘准超级文明’。
众星邦联的这些统治者们，也都不太能够赞同，这么...天真的猜想。
出于思维定势，在他们眼中，
博尔肯为了证明‘未知外来者与海金后裔毫无联系’，所提出的这两个猜测，都显得非常乏力、非常牵强。
...因此。
他们也就无从得知。
自己在无意中，错将正确答案给排除出去了。
“好了，就不要再讨论你那无意义的猜想了，
有更容易实现的目标，何必舍近求远？”
声音非常苍老的议长阁下，最终叹了一口气，宣布道，
“我以大议会议长的身份发起提案，建议组建仆从特别派遣舰队，调查未知外来者的身份，
同时，以不排除局部战争的所有手段、向后裔诸国施压，探查双方之间的关系...好了，诸位，请表决吧。”
“赞同。”
“赞同！”
“我也赞同。”
“......”
仿佛就像是在等着这个提案似的。
三百六十名大议会议员之中，最终只投出了不到十张反对，以及十七张弃权。
剩下全是赞同票。
这仿佛举手大会一般的架势，让博尔肯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的思维线程放空了一瞬间，像是在深呼吸。
“我本来不想在这种时候破坏气氛，但是...”
“你们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