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君儿已有两岁了,这苏式糕点软糯可口,自然吃得动,小蝶点了点头,道:“嗯,君儿说谢谢叔叔。”
君儿便乖巧的接下来糕点,口中咿咿呀呀的道:“谢谢、叔叔”,虽然有一些含糊不清,但还是听得清的。
小蝶也坐了下来,调了调琵琶音色,道:“不知道几位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风流道:“都行,你拣自己最拿手的就好。”小蝶便点了点头,纤指轻挑,清脆悦耳的琵琶音便在房间内婉转个不停。
琵琶音叮叮当当,像是晶莹的珠子,滴落在玉盘;又像是秋夜的急雨,敲打着寒窗;像是花叶间燕莺轻声的呢喃;又像是春暮夜半子规的啼鸣。
琵琶音点点滴滴在流淌,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在每个人耳边流过;琵琶音袅袅缕缕在飘荡,化作一道道青烟,在每个人眼前绕过。
纤细手指,铿锵有力的在弦丝上跳跃。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高亢,时而低咽。
憔悴面容,满怀热忱的在琵琶上弹奏。时而轻颦,时而含笑,时而颔首,时而沉吟。
小蝶专注的弹着琵琶曲,风流静静的聆听。
不知是风流见识少,还是小蝶的琵琶弹奏得美妙,不知小蝶是出身教坊,还是琵琶世家。《濩索》、《六幺》,弹奏起来,声声入耳,弦弦入心,风流一时竟有些陶醉。
风流随着琵琶音微微点头和着节拍,将君儿放在椅子上自己坐着,慢慢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前。
窗外是一片片竹海,夜幕时分,便盖上了一层的黑纱。夜风袭来,冰冰凉凉,吹拂着风流的衣角,在轻轻摇晃。
更远处,万家已灯火,点点盏盏,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苏州的景色很美,而苏州城的夜色,更美。
这般的美景,美食,美人,美酒之地啊,却也有这般的忧愁和情伤,或许这便是,最真实的故事吧。
小蝶一曲弹罢,曲终收拨,望着风流的背影,轻轻道:“小蝶再为客官弹奏一曲自创的琵琶曲,还请不要见笑。”
风流似乎陶醉得忘了回答,雪依便点点头,道:“好呀。”
琵琶音又再度响起,这次琵琶音似乎很慢,也很轻缓,似乎有几次都要断绝停滞下来,但却偏偏如涓涓细流一般,轻细却不间断。声音似乎很小,却每一个音节都叩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十足是极了不起的琵琶技艺,绝非寻常教坊之乐可比,想不到小蝶年纪轻轻,琵琶造诣竟已如斯。风流此时也一如白乐天江州城夜遇琵琶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琵琶声里,有不尽的蜜意柔情,刻骨缠绵,也似乎有幽怨的叹息,又蕴含着无穷的思念。
一曲终散,风流回过神来,转身向小蝶点点头,微笑道:“好得很啊,你自己创作的这曲子,比教坊名曲还要好听,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小蝶微微沉吟,道:“小蝶也没什么学识,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思君》。”
天涯沦落人,天涯每思君。一曲入肝肠,何须觅知音。
君儿吃罢了一片糕点,眼巴巴的看着江雨欣,口中咿呀的跟着说道:“思……君”
江雨欣又塞给了君儿一块点心,轻轻的摸着君儿的头,柔声道:“君儿乖,你爹爹呢?”
雪依无奈的摇头,看着江雨欣,雪依习惯把很多事都藏在心底,她大概猜到了小蝶母子的情况,但终究如何,却不曾知晓,但她却知道有些话,问出来终究伤人。
而江雨欣不一样,她性子耿直,是非曲直,她是一定要说个清楚的,然后妇孺弱小,她能帮尽帮,也绝不含糊。
小蝶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君儿却咿呀道:“爹爹,不要,不要了。”
君儿虽然没有说全,但却已说全,是君儿的爹爹不要他们母子了。小蝶眼角已是红了,但她却用力的忍着,她虽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可还有个两岁的儿子需要照顾,她又如何能不去用心用力的坚强。
江雨欣摇头叹息,轻轻将君儿抱在膝头。
风流也是叹道:“你们孤儿寡母,落魄江湖,这里的里正也不关照一下的吗?苏州这般繁华的城市,何至于如此冷漠。”
小蝶低声道:“里正是不管的,小蝶不是本地人,没有这里的户籍,官家也不曾有过救济,所幸先慈教过一些琵琶曲子,小蝶和君儿还不至于饿死街头……”说着时,凄然的一笑,满脸都是无尽的凄凉。
小蝶难过之时,母子连心,君儿也不再玩闹,江雨欣一边逗着他,一边道:“君儿你要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要快快长大,长大了要保护好娘亲。”
君儿不知道是否已听懂,咿呀呀的手指比划着,仿佛握紧了拳头,已成了个小男子汉坚强的样子。
江南这般的美景美食美人美酒之地,有些凄凉的事情,总归是不忍心去描绘,便留给人无尽自由的遐思罢。
是不是风景晴好的春天里,某一日,富家公子游山玩水,羁旅小蝶家乡。富家公子衣冠楚楚,翩翩风度,温润如玉,小蝶虽只有十四五岁,却已被俘获了芳心,幻想着得到意中人,得到最美的幸福,却失去了最美的豆蔻华年。而富家公子终也是始乱终弃,留下了怀了孕的小蝶,孤苦无依,教她琵琶曲子的母亲,也病重作古,留下她母子,浪迹江湖,追随着富家子来到了这江南,莺飞草长的地方,便终究寻不到意中的人。
亦或许另有别的缘故,竟不得而知。
思君难忘,不曾知晓小蝶和君儿的本名甚至姓氏,也不知道君儿的名字是不是便如同那支琵琶曲一般,叫做“思君”。
我亦不知,已不忍去想。
便不必去想吧,只管这姑苏江南,道不尽的美景,玩赏个够。
小蝶起了身,告辞道:“天色也不早了,打扰客官们良久,小蝶也该告辞了。”
风流点了点头,道:“好。”他没有多的安慰,也没有留她一起再点菜吃饭的念头,因为小蝶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冷馒头也比在这里吃一顿山珍海味要来得踏实。只是君儿还小,却也跟着吃这般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