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偶有犬吠。
陋室内三人相对而立,昏黄烛光摇曳着,打在墙面映出高大的身影,明明不算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却叫人不得不严阵以待。
怀姝上前一步,将配刀重重放在桌上,双手压在桌沿,倾身进入灯光照耀处,照亮了她那张美丽而又坚定的脸,她深吸一口气道:“这把刀,我为它取名‘定邦’,表意定国安邦。我知道你不是大徽人,明珠公主不远千里来大徽寻你,为的是送你回去,我虽不知南疆国情,但我猜,你多半是南疆王室子弟。”
男子略微挑眉,笑意不减,心道怀姝果然心思灵敏。
明珠亲自前来大徽,事出有因,南疆王室内斗,他的几位王叔早就对王位虎视眈眈,从不给他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美其名曰,王子年级尚小,冲锋陷阵亦或把持朝纲之事,自有大人去做,久而久之,子民们不见王子功绩,认为他德不配位。
他手中可以说是毫无实权,诸位王叔也总不遗余力的打压他,若他毫无作为,将来必定坐不上南疆王位,无奈之下,他只能悄悄远走大徽,伺机扰乱大徽,为南疆谋福祉,更为自己继承王位铺路。
他在南疆称病不出,人们皆以为他并未离开,可明珠却来了大徽,他便知道南疆出了事,果不其然,明珠以千金寻宝为他传递消息,他接到了她的密信,诸位王叔月初时截获了他送往南疆的指令,知道他离开了南疆。
传信已不是安全之策,他毫不怀疑,若让几位王叔找到他,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明珠只能亲自前来送信,也好趁机借大徽势力,将他安全护送回国。
韶泽与怀姝,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男子同样倾身上前,垂眸打量起怀姝眉眼:“那怀姝小姐以为,我是谁呢。”
“你与明珠公主相见时,说过三只耳坠的来历,我不认为你在撒谎,只是调换了身份,真正猎到狼的,是明珠公主,你,便是那位八岁可孤身狩狼的哥哥。”她想来想去,都觉得明珠与他的对话更像暗号,他在向明珠表露自己的身份。
男子闻言,忽的朗声大笑起来,他缓缓退回身子,等他笑够了,这才彬彬有礼的介绍自己:“在下宿久舒,久仰二位。”
猜测得到印证,但怀姝并未因此放下心来,反而更觉惊心,大徽关卡重重,宿久舒乃一国王子,是怎样做到长驱直入,栖身帝都的?
她实在不敢去想,内里究竟有多少门道,朝廷中人,又是否有人倒戈。
韶泽站在怀姝身后,手已经搭在了腰间,握住了天子所赐的匕首无休,他几乎已经确认眼前人的身份,但他不能轻举妄动,毕竟大徽与南疆,尚未正式死皮脸皮。
宿久舒注意到他的动作,抬眸向他望来:“两位放心,我并不想此时与大徽为敌,至于我那几位王叔,那就说不定了,如若南疆王位落到他们手中,届时必要重燃战火,我若回去,暂且还有转圜余地。”
韶泽身形不动,直视他道:“你想回南疆,道阻且长,你如何断定我们会帮你。”
“实不相瞒,初来大徽时,我的确想过要搅弄风云,说来惭愧,如今南疆内乱,我自顾不暇,不论是为了大徽安定还是为了我自己,南疆王位只能归我。”宿久舒顿了顿,为表诚意,抬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世人皆知,南疆以强者为尊,故而好战,我不赞同他们抢掠,于是他们便不想让我继承王位,我做南疆王,尚有商议余地。”
宿久舒生得俊美,不似韶泽那般凛冽肃杀,自带军人血气,他五官深邃,眉眼含笑,比得上女子的秀美,身上带着股文人的书卷气,看上去的确不像南疆那些五大三粗的臣民。
不怪那几位南疆王爷不认这位王子。
且不论他说的话真假几分,但宿久舒所言也有可取之处,谁都知道南疆人喜爱攻掠抢夺,大徽因有韶泽坐镇,南疆很少侵犯,但其他周边小国却是苦不堪言,他们并不怀疑,现任南疆王一死,新王很有可能撕毁与大徽的和约,兵临南境。
早在明珠公主要来大徽时,怀姝曾有猜测,南疆或许陷入了内乱,她是为了传递消息而来。
宿久舒若真如他所说,因与同室意见相左而被打压,也许放他回去内斗也并无不可。
再者,眼下大徽与南疆表面仍是和平盟约,虽说宿久舒无召私入帝都,但这说到底,是大徽防范不严,若要细查,怕是大徽的家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不能一蹴而就,他们扣押宿久舒没有意义,反而还会弄得朝堂之中鸡犬不宁,更何况宫里的那位还深受威胁。
仔细盘算下来,让宿久舒回到南疆,的确是最佳选择。
怀姝回头看向韶泽,等他做出回答。
和平来之不易,万俟博文不会喜欢战火四起,这从他按下怀姝遇刺一事便可窥见,他自登位以来,都是以怀柔政策治国,即便目前毫无威胁去请示,多半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韶泽想了想,开口道:“那便祝王子一路顺风了。”
宿久舒笑意愈浓,不太诚恳的躬身道谢:“多谢。”他瞥一眼怀姝的刀,又道,“怀姝小姐,得了一把好刀。”
怀姝冷笑一声:“大徽的好刀,可不止这一把。不论王子是如何入的帝都,我有一言奉上,下次王子没有这般轻易来得此地了。”
宿久舒点点头,似是受教,他意味深长的扫过两人,悠悠开口道:“那我便祝愿,大徽国运昌隆。”
他们最终还是放过了宿久舒,离开宅院时,天上乌云密闭,看不见一点星光。
怀姝抬头望着天,面容惆怅:“梅雨季节要来了。”
韶泽抿唇不语,他不了解宿久舒,外界也几乎没有关于他的传闻,他不知道让宿久舒回到南疆究竟对不对,但他们别无他选,当务之急,是看管好明珠公主,待宿久舒回到南疆,设法为纳兰若解蛊。
百姓们享受和平太久,也不知有多少人还记得战火连天的时代,大徽子民十分信赖韶泽,认为他是大徽的守护神,只要有他在,则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若没有他了呢?
韶泽微微垂眸凝视怀姝,心下唯有叹息,如今的大徽已是危机四伏,文盛武衰旷日良久,武将呈青黄不接之势,这绝不是个好兆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