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雪禅走过来,慌忙阻拦。又给龟道人作揖。“龟千岁大神不记小人过,务必宽宥学子们鲁莽。”
龟道人捻着肉须,沉吟道:“你看起来面熟,阁下跟贫道可是——”
“学生庄雪禅,六十年前,曾在湖畔跟着你学过龟甲之术!”
“吾,眨眼便是六十载。时光过得还挺快。当年的十二个学子可都还在?”
“都故世勒。也只有我还健在,越活越年轻。”
“如今是甚麽朝代?”
“是大周。是唐朝皇后武则天开创的新朝。”
“我每回出水,总是覆了江山,变了朝代。所认识的故人大抵化成枯骨。”
“龟道人长寿无疆,俗人怎敢期待呢?”
“这些学子捣乱水府,打扰清修。若按道爷百年前的脾气,早就大开杀戒!”
“道爷息怒。”庄雪禅转身面向轩辕勃等,责备道:“你们知道他是谁麽?是龟千岁!龟仙人!连为师都曾拜在龟道爷门下学艺。龟道爷曾经打败过蝎子洞洞主,也战胜过天界大神。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便能将诸子尽皆消灭。尔等还不过来赔礼道歉?”
轩辕勃大难雄夫纷纷给龟仙人赔礼道歉。
“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他是龟仙人!早先还以为是绿毛水鬼,食人魔王呢?”
大家都尊龟道人为龟千岁,实际年岁不知。作为水族长者,至少在百岁以上。虽早已修成人形,魂体仍然是绿毛龟。
龟道人捻着肉须,非常得意。变回本体,爬回姽婳湖。
原来江南烟与江南雨,是孪生姐妹,也都是朦胧派弟子。江南雨早早便嫁给了武陵学院的水系法师江南。
当日,江南酒后乱性,把江南烟错当作江南雨。风流快活之时,恰被站在窗外的江南雨目睹。她心性纯洁,大受刺激,一时想不开,便跳湖自尽,却被龟道人救活。江南雨还从龟道人那里,学会了龟息术,在水底可用皮肤呼吸。
江南以为爱妻已死,便在湖畔树林造了衣冠冢。次年,迎娶了江南烟。两人本想平静度日,却总被湖底恶灵骚扰。
“孩子!我是你的妈妈呀!”江南雨拉着江雪丽的手道。
江雪丽看着她浮肿苍白的脸色,心中恐惧,用力挣脱,不断后退道:“你不是我妈妈!你是水鬼!”
江南雨多年生活在水中,早已性情大变。突然发狂,怒道:“连你也变心了!好好好!我先杀了你,然后连你那龌龊老爹,和后娘,也一并杀勒。咱们同归于尽!”
她拔出长剑,便要砍击江雪丽。却被轩辕勃拦住。
“江雪丽心智错乱,已不是常人。你何必跟她为难?”
“难怪她疯疯傻傻!”
“你长期浸泡水底,以腐鱼为食,体内毒素甚多,乍看不像活人,倒更像是腐尸。也难怪女儿对你有戒惧之心。”
江南雨撤去长剑,黯然神伤。她一步步走向湖畔,还想回到湖底生活。
“何不离开水底,找个好人再嫁?”
江南雨苦笑道:“好男人?哪里有好男人!”
“你若想回到江南身边,我可以居中调解。”
“都结束勒。回不到过去勒。”江南雨大笑着,跳入姽婳湖消失不见。
轩辕勃一直以为,这次翻船事故,只是绿毛龟发怒导致的偶然事件。
“马威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往死里头整?”
轩辕勃组织寒门学子,搞了一个联名抗议书,向院方反映,马威等恶少,霸凌欺辱,骚扰女生,强行收费的事实。
宋院长得知后,将武延基和马威等叫过去,给以严厉训斥。还让吴长风将几个恶少,关了两日禁闭。
武延基等并没有变得老实,而是决定打击报复。
过了两日,轩辕勃又往湖畔赴课。有两个天竺国女孩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一个穿着彩衣激情舞蹈。另一个女孩子清唱罗羯婆作曲的《薄伽梵歌》。她是梵音社武陵分社的社长助理阿琪婆。
法课时辰未到,大家欣赏着尤莉婆娑的舞蹈。
轩辕勃因为拒交鬼屋房租,被马威打得鼻青脸肿,仍然不肯还击。
大难雄夫道:“你为甚么不出手!”
轩辕勃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里流出,克制道:“我怕一旦出手,便会再添人命!”
大难雄夫道:“索性跟他们拚了!”他拔出太刀,意欲搏命。
轩辕勃抱住他,劝道:“咱们打赢勒。后果也很难料。大理寺审判,不会向着咱们。”
大难雄夫道:“难道就这样任人欺负麽?”
轩辕勃叹息道:“我们只是旁听生。切勿鲁莽!”
马威指着轩辕勃,发出威慑:“以后谁敢在寒族学子面前,挑拨是非,说老子的坏话,这便是下场!”
马威将肥脸凑上来,虐笑道:“打呀!有胆量就打呀!”
轩辕勃握紧的拳头终于放下。他想起唐六爷的话。能忍则忍!
马威抓住轩辕勃的头发,满脸鄙夷:“就你还想做寒族学子的领袖?一个奴隶而已!阿呸!”一口唾沫射在脸上。
轩辕勃擦干脸上唾沫,暗忖:“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的对手是赵无极,来俊臣等元凶,可不是眼前这几个恶少!与他们博命,不如先忍一忍。”
牛仙客走过来劝解,拉扯中,臂弯稍稍用力,便将马威摔成狗啃屎。还狠狠批评马威等,指桑骂槐,连狗主人武延基亦觉面子挂不住。马威看在白帝城少主的面子上,放过了轩辕勃。牛仙客也因此得罪武延基、武崇训等恶少。
在食府用午斋时,武延基、武崇训和马威等,商议对寒族首领进一步打击,尤其是牛仙客。
“轩辕勃与大难雄夫,已经认怂,就剩下牛仙客还敢跟咱们叫板。”
“牛仙客算甚麽东西?这是在武陵学院,又不是白帝城!”
“就算白帝城又能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白帝城也应归我大周管辖!”
“给我十万精兵,就能灭了白帝城!”
武延基私下里跟马威商量,必须将牛仙客的威风打掉。
次日,马威仍然迟到,却要求牛仙客禅让。两人再次发生了冲突。
“我比你先来,又不是奴隶。凭甚麽总让我出让佳位?”
“老子是货真价实的武魂殿贵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牛头马面的怪样。一身牛粪气!”
“我牛仙客模样丑极,但品性高洁,灵魂就像蔷薇一般芬芳。不像某些人自诩为贵族,满肚子男盗女娼。”
“你若是不肯让步,那咱们便过过招。今儿,便叫你知道,甚麽叫乾坤秩序,甚麽叫尊卑有别!”
“你这是逼我出手了!”牛仙客想到姽婳湖底的一幕,知道这些恶少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说着,离开蒲座,走向前面的空地。天竺少女停止了舞蹈,与妹妹站在旁边观看。
牛仙客放下镰刀,咀嚼两根青草下肚,面向众学子笑道:“咱们今日湖畔比武,生死不论,大家作个见证。”
寒门学子都附和说:比武难免死伤,自不必论责。
马威也道:“我马威与牛仙客比武,性命自负,概不追究。也请大家作个见证。”
牛仙客心想,“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武延基等抱臂观看,笑道:“我们都听到了,你只管杀了他!让他知道甚麽是乾坤秩序。出了问题,小爷给你担着!”
牛仙客哞哞两声,啼声如雷,奔向马威。
马威为他的声势所吓,忘记躲避,被牛仙客的铁头撞飞。落地后,血水顺着嘴角流出,躯体蠕蠕几次就不动勒。
轩辕勃便走过去,摸摸鼻息。马威胸骨碎裂,竟被牛仙客活活撞死。
人群嗡地一声离座,纷纷围过来察看。马威睁着大眼,一动不动,果然气绝。“牛仙客杀了人!”“天啦!牛仙客杀了人!”
牛仙客嗫嚅道:“我只是一时愤怒,并没想到他这样弱不经撞。”
大难雄夫佩服道:“你的蛮荒之力何等强大,入段的高手都未必能抵挡。”
这时,庄雪禅处理完事务,踱步徐徐而来。脚下若行云流水,不疾而速。
牛仙客迎上前去,为自己作辩护。
庄雪禅伸出宽大手掌,制止他说话,“不必解释,为师早已尽知因果。”盯着尸身看了两眼,喃喃自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云: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大多学子不解其意。轩辕勃站起来问道:“上师,何谓人相,我相,何谓寿者相?他亦不是死者,我亦不是生者。”
大家听了庄雪禅的言语一脸懵逼。唯有史朝义正襟危坐拈花微笑。庄雪禅问道,“善男子作何解释?”
史朝义站起来,合什道:“学生姑妄释之。凡证我境,苦乐悲喜,壮志凌云,兼济天下,发菩提心,足证我存,皆为我相。不取我相,即为人相。五蕴不空,落入众生相。若将色身之缘生缘灭看作生死,便落入寿者相。”
“善男子何名?”
“阿史那·朝义,汉名叫史朝义。”
“史朝义,史朝义,这个名字极好。但愿你来日,朝义而行,青史留名!为武陵学院增光!”
史朝义站起来,合什说道:“尊敬的上师,史朝义决不会辜负上师的殷切期待。”
轩辕勃后来才知道,史朝义是武魂殿长老史思明的长子。
庄雪禅伸出玉白细嫩的手掌,掌心向天。眼睛望着天空飞过的鹦鹉,眸子里放出紫色光芒。飞鸟受到强大的魂磁场吸引,堕落掌中,惊恐乱叫。
庄雪禅对小鸟言道:“去,叫学院卫安寺首座吴长风,带两个守备僧过来,将尸身抬走。”
小鸟已被魂识控制,完全通人性。吱吱两声飞到卫安寺。
庄雪禅不忘夸赞牛仙客:“凡是白帝城走出来的高手,在整个蜀中也必然是高手。”
牛仙客杀人后,兀自不安,谦虚道:“庄先生谬赞。学生受之有愧。”
庄雪禅又问,“你的牛魔头颅已可开山裂石,为何还要来武陵学院修练武魂?”
“家父说我底子不够严实,特教来武陵学院,多练基本功,并研各家各派所长。”
庄雪禅微微点头,指着尸体道:“牛头人的撞击术天下无双。你们以后不要招惹牛头人。更不要与他们对碰。人类的肉躯,显然抗不住神牛的‘蛮荒之力’。”
吴长风带着四个皂衣卫卒走来,简单问明情况,就把尸体抬走。庄雪禅在死亡报告上签下名字。包括轩辕勃和大难雄夫等也都署名,证实:两人为争座位,公平比武。马威技不如人,方致被杀。因比武而杀人,只需承担很小的过失。
吴长风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很多学子一年内入段,被王爷招聘,就毕业离开勒。吴长风在学院里坚持了十年才入段。如今成为武陵学院的卫安寺首座。
“今日的课程到此结束。大家回去后务必用心体会。希望诸君能早日破除:我相,人相,众生相,并寿者相,修成‘四无相功’。”言毕,双掌合什,身体逐渐虚淡,消失不见。
课程还未开始,已然结束。禅学是需要用心体会的。以诸学子之年少,又有几人能体会生死之虚幻。
学子们见庄雪禅突然消失,莫不目瞪口呆。大难雄夫走过去,在上师方才的立位伸展手臂摸了摸,空空如也。“凭空消失,你道何故?”
轩辕勃和牛仙客都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