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美妇的一声令下,环绕在马车周围的十几名教徒全都张开了双臂。
血色火焰从他们身上自动燃起,眨眼间就让这十几人化作了焦炭。
而火焰则从他们的身上迅速蔓延开,如穹庐一般,将慧无笼罩其中。
美妇银牙紧咬,恨恨道:“和尚,我再问你一次,圣物你交还是不交?”
火焰之中,只听到慧无依旧古井无波的声音。
“佛说,一切皆不动,当抵万千外魔,应如是真观。”
美妇的目光中,最后一丝希冀终于是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决然。
随着素手扬起,熊熊火焰化作一朵赤红的莲花,缓缓绽放。
空气中的温度高到了一个吓人的程度。
水汽迅速被蒸发,地面干燥皲裂。
即便是数百米外的花草树木,也被炙烤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了下去。
火焰之中,慧无依旧在诵经。
只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声若蚊蝇。
美妇转身从车中将昏迷的男孩抱了出来。
“纯儿你看,娘已经报了仇了。”
“你再等等,等娘亲去找那苦业老和尚。这些年咱们母子承受的委屈痛苦,娘亲会连本带利向他讨回来!”
然而此时,火焰之中竟然再次传出慧无的声音。
“莲,不要去找我师父。”
“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无比虚弱地说道。
一声“莲”,让美妇愣在原地。不知不觉间,眼角已经有泪水滑落。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的他们举案齐眉,郎才女貌。
但美妇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把擦去脸上的泪水近乎嘶吼地叫道。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你这些年施加在我们母子身上的痛苦,我要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死无全尸!”
她不断擦拭着脸颊,可泪水却越流越多,红莲的火势却越来越小。
火焰之中,慧无再次开口。
“莲,对不起。”
“我自知罪孽深重,愧对你们母子。”
“如果用我一死,能换取你的释怀,那贫僧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但,不要做傻事。”
“这些年有血莲台的帮助,我师父已经修成金身,即将证得罗汉果位。”
“以你现在的实力,哪怕召唤来赤火王的真身,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就当最后听为夫一次,不要去送死。”
美妇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不是因为得知苦业的实力情况,而是慧无的那句她等了十几年的“对不起”和“为夫”。
火势渐小,再也无法维持红莲的形态。
慧无一身佛光,身上白袍纤尘不染,缓步从中走出。
他来到她的身前,蹲了下来。
她泪眼朦胧,呆呆的望着他。
那张俊郎的脸,一如十几年前一般无二。
慧无伸出手,温柔地替莲拭去两颊的泪水,柔声说了句。
“傻姑娘。”
这一刻,十几年的怨恨,十几年的委屈,都化为了乌有。
爱情就是如此奇怪而矛盾。
因为爱之深,所以才会恨之切。
莲一把抓住慧无的手,声音哽咽。
“相公,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带上纯儿,不在管什么天下苍生,不在管神火教,也不管什么佛法功德。”
“我们一家三口,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好不好?”
慧无的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但随即便被不忍取代。
他手掌上佛光一绽,莲顿时感觉身体无法动弹分毫。
她急道:“许煜,你又要干什么?”
可慧无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伸向她怀中男孩的胸膛。
“许煜,不要!”
“纯儿可是你的亲生骨肉!难道还比不上你师父?比不上那虚无缥缈的佛吗?”
可她的话,丝毫无法动摇慧无。
只见他的手掌直直地插入男孩的胸膛之中。
“纯儿!”
莲目眦尽裂,两行血泪划过她惨白绝美的面颊。
昏迷中的男孩眉头紧蹙,身体发抖,仿佛经受了着极大的痛苦。
但很快,慧无便收回了手。
在他掌心,躺着一颗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珠子。
“许煜!”
莲尖叫,咒骂,挣扎,可一切只是徒劳。
怒气攻心之下,她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慧无一口将珠子吞下,看向莲她们母子,依旧满目柔情。
他俯身轻轻将二人抱起,放回到马车之中。
“莲,原谅我再对不起你一次。”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纯儿的情况你很清楚,如果不夺回血莲台,他活不过十六岁。”
“若有来生,我再好好补偿你们母子。”
他的目光中带着不舍,带着眷恋,转身走出马车。
向着城北的方向,面容俊郎的和尚踏出一步,身上的白色僧袍眨眼间便化作暗红色。
而他的身影,也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城外的原野上,火焰渐熄。
微风拂过,一具盘坐在地的焦炭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洪城之中。
火龙卷当头落下,司法监镇厄校尉温绮虹临危不惧,坦然赴死。
然而下一秒,火龙卷忽然消散。
空中的,赤火王分身也轰然爆开,化作点点火星。
温绮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自己好像活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召唤赤火王的时间限制到了吗?
就在她愣愣出神,不明所以之际,刚逃出没多远的几人又跑了回来。
葛柒,杜雅宁也在其中。
“大人,您没事吧?”
司法监的几人来到她面前,关切的问道。
温绮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刚才发生了什么?大人您击退了赤火王分身吗?”
温绮虹再次摇头。
这下几人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葛柒开口道。
“几位大人,既然危机暂时解除,不如随我返回县衙,咱们再从长计议?”
温绮虹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此处已属于城中心,距离县衙并不远。
以他们几人的脚程,很快就到了。
县衙中一片杂乱,但还有不少人滞留。
有衙役一见葛柒,立马迎了上来。
“头儿……”
未等他说什么,葛柒便打断道。
“你们还没走。那正好,告诉大家先不用逃了,危险暂时解除了。”
“啊?”衙役愣了一下。
“啊什么,还不快通知大家。”
葛柒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衙役这才反应过来,随即脸上一喜。
“属下这就去。”
刚要走,葛柒又问道:“马大人和周大人呢?”
“哦,周大人在北城疏散居民,马大人还在衙中。”
葛柒点点头,随即迈步走向县衙大堂。
一进大堂,就见马宏图顶冠正戴,正站在桌案后仰望着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大人怎么还在衙内?”
马宏图看的入神,还没反应过来是葛柒回来了,肃然道。
“本官身为洪城县令,自当恪尽职守到最后一刻。”
但接着他便猛地一回头。
“良捕头,你回来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葛柒抱拳拱手:“大人,暂时没有危险了。”
“邪神赤火王的分身已经消失,神火教徒也没剩几个了。”
听到这话,马宏图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好啊,太好了。”
“洪城保住了。”
紧跟着他起身抓住葛柒的双手,激动道。
“良捕头,这次全靠你啊。”
“要是没有你在,洪城的百姓这场劫难在所难免,我又有何颜面担起这‘父母官’之名?”
葛柒连忙道:“大人言重了。”
“您为城中百姓殚精竭虑,若是没有您稳定民心,我们恐怕早已自乱阵脚了。”
葛柒这话可不是恭维。
诚然,这些天面对神火教,先有他撞破阴谋,后有周成带兵支援。
马宏图看起来除了坐在县衙哀声叹气,并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但就如葛柒所说,他身为洪城地方官,有他在,城中民众心中就有了主心骨。
有些人就是如此,他们不需要多做什么,做好精神支柱就可以了。
跟着,葛柒将身边的司法监几人向马宏图做了一番介绍。
一听是都统府司法监的人,马宏图连忙起身。
“下官洪城县令马宏图,见过各位大人。”
还真不是他客套,司法监来的这几个人,官都不比他小。
为首的温绮虹,乃是正六品的镇厄校尉,而随她来的另外六人,都是从六品镇厄副尉。
全都比马宏图这个县令官大。
葛柒说道:“马大人,刚才就是温校尉他们几人挡住赤火王分身,属下这才得以活命。”
马宏图听完又是千恩万谢。
安顿了司法监的几人,葛柒向马宏图告辞。
他准备去北城那边找周成,先将城中居民安抚下来。
如今赤火王分身已经被破,神火教仅留下那位主母还有十几名随从,想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如今要做的就是稳定民心,巩固城防。
这边神火教攻城的消息已经传去了府衙,相信不日就会有援军赶到。
届时,加上司法监的人,无论是军队,还是术士,就都无法形成威胁了。
骑着马一路赶往北城门,路上已经可以看到不少居民正在回家了。
想来是洪城危机解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周成正在指挥兵士,引导回城的居民。
见到葛柒赶来,周成脸上立马露出喜色。
“良兄弟,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他两只大手按在葛柒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之前他只是欣赏公冶良的能力,想要拉拢到自己的麾下。
但经此一役,这个小小的洪城总捕头所表现出的担当与胆识让他钦佩,称呼也从“良捕头”变成了“良兄弟”。
行伍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更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葛柒笑着说道:“周大人,眼下洪城暂时安全,我替全城百姓谢过大人。”
周成大手一摆:“哎,见外了不是?”
“我奉命前来洪城协防,这些本就是分内之事。”
说着,他揽住葛柒的肩膀。
“良兄弟,你这次可是让我大开眼界,钦佩不已啊。”
“我痴长你几岁,以后要是不嫌弃,唤我一声‘老哥’如何?”
葛柒自然不会驳了对方的面子,当即抱拳拱手:“周兄。”
两个人相谈甚欢,至于引导民众的事情,自是有兵士来负责。
这番交谈,也让葛柒更加了解周成这个人了。
这位正七品的宣武校尉,别看官不大,却是实打实的靠着军功爬上来的。
十四岁参军,三十岁之前一直在西南边陲和百越蛮族在山里面打滚。
三十岁之后,攒够了军功的他得了个宣武校尉的官衔。
加上老上司帮忙运作,就被安排到江南葛州道这个油水极足地方的守备衙门。
而他这个人,看似粗犷,实际上是个老兵油子。
不然,也不可能在和百越蛮族打了十几年后,还能全须全尾的退到后方。
倒不是说这人贪生怕死,而是他顶着一副猛将的长相,偏偏长了颗智将的心眼。
在西南边陲的十几年,他很清楚,活下去,远比奋勇杀敌来的重要。
一个人,再拼命又能杀几个人?
活下来,才能杀更多的人,拿更多的军功,才能享受荣华富贵。
周成毫不避讳地和葛柒说,若论身手,他在当时的军中只能算得上中流水平。
可若论统兵,他身为百夫长,手底下的百人可个个堪比精锐。
每次和蛮族的战斗,他这百人队总能以极小的代价,夺得全军前十的军功。
说到这里,周成得意洋洋地说道:“良老弟,我手底下那些老兄弟,很多都和我一样活着从战场上下来了。”
“不光如此,凭着战功,还换了不少良田。有的也回到地方做了武官。”
“就凭这一点,我敢说当初全军上下,就我的百人队能做到这种程度。”
葛柒十分钦佩的点点头。
诚然,陷阵杀敌,以一敌万的猛将是所有领军者都想要的。
但如周成这般的统兵者才是底层士兵最喜欢的。
打仗必然要死人不假,可谁不是爹生父母养的?
谁没个妻儿老小等着自己照顾?
能打仗,还能带着手底下的兵活下来,周成这人不由让葛柒高看了几眼。
两个人聊得正起劲,城外的百姓忽然大批地涌了进来。
一个个神情慌乱,有些慌不择路的感觉。
要不是有兵士维持秩序,保不准会出现骚乱,发生踩踏事件。
葛柒和周成连忙起身,抓过一名往城里跑的百姓。
“外面怎么了?你们慌什么?”
这是个年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穿着并非富贵之家。
周成他不认识,但公冶良这位捕头他是识得的。
赶紧说道:“良捕头,外面,外面有妖怪!”
葛柒和周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
难不成神火教还有后手不成?
两个人赶紧逆着人潮向着城门外走去。
刚一出城门,二人便看到了。
北边不远处,两个高大的身影相对而立。
这两个身影,都是金红相间的颜色,身体还燃烧着火焰。
而在看清两个身影的形象之后,葛柒的瞳孔骤然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