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县衙的路上。
城里的居民一个个慢悠悠地向着前方行进着。
他们睁着眼,可瞳孔却没有聚焦。
虽然走着路,可双臂却垂在身体两侧,完全没有摆动。
状若行尸走肉。
公冶良追上最后面的一群人,他也尝试呼唤或是拉拽,可完全没有用。
哪怕拉住人,对方也会一直原地踏步,只要松手就会继续前进。
一眼望去,街上几乎站满了人,而且越是往前,人潮越是拥挤。
为什么大家都要往县衙去呢?
带着疑惑,公冶良也随着人潮,一路前行。
当来到距离县衙三条街外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
人挨人,人挤人。
而来到这边的人们也不再走动,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公冶良也没办法前进,只能一跃上了路边的房顶,沿着屋顶前进。
很快,他就来到了县衙附近。
此时的县衙六扇门全都大开,灯火通明。
夜间当值的衙役就站在县衙门口一字排开,面对着集聚而来的人们。
而在县衙大门的台阶上,县令马宏图以及部分胥吏站在上面。
毫无意外,他们也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而在县衙大门门口的街道上,却有着一块不大的空地。
赶到这里的人,不管队伍有多拥挤,都不曾踏入这块空地半步。
公冶良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有耐心观察。
这些人大半夜聚集在这里,肯定不是梦游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一动,忽然听到旁边的巷子中传出了细微的响声,
心中一警,一手摸向怀中的飞蝗石,一手搭在刀柄上。
他缓缓移动身体,从房檐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狭窄的巷子里,有个人正站在巷口,紧紧贴着一侧的墙,向县衙的方向张望着。
竟然是师爷赵元洲!
他身穿亵衣,光着脚,好像是刚从床上跑下来。
“赵先生。”
公冶良轻声呼唤了一句。
赵元洲先是一愣,循着声音往上一抬头,看到有个人脑袋在房檐上,顿时吓得一哆嗦。
待到看清是公冶良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良捕头,是你啊。”
公冶良翻身下了房,凑到赵元洲身边,低低地声音问道。
“赵先生,你怎么在这啊?”
赵元洲一脸苦笑。
“我本来都睡着了,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结果发现,县衙里的人竟然都走了出来。”
“我怎么喊他们都不理我,感觉很不对劲。”
“我心里害怕,就跑了出来,躲在这个巷子里了。”
跟着,他问道:“良捕头,你不是去巡夜了吗?”
公冶良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来以为抓到案犯了,结果是个飞贼。”
“等我回来,就发现全城的人都不对劲。一路跟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个人都扒着巷子口,向县衙的方向看去。
“赵先生,你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赵元洲咂咂嘴。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丢了魂。”
“可他们都聚集在这,又好像是在等什么。”
正说话间,就见县衙门口的空地上忽然一道火光凭空炸开。
火光之中影影绰绰好像有个影子在随着火焰摇曳。
周围的人,包括县令衙役,全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也没见他们有其他反应,就是一头磕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而那团火焰,竟然从中分出无数细小的火蛇,不断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眼看着火蛇就要落在人的身上,公冶良急了。
当即就准备拔刀冲出去。
可赵元洲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别冲动!再看一下情况,他们好像没危险。”
公冶良却心急如焚。
那可是火,而且还不知道是什么妖火。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不得都着起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些火蛇落在周围人的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着火。
反而顺着那些人的身体不断游动在体表。
很快,火蛇就蔓延到在场每一个跪倒在地的人身上。
此时,所有人都浑身环绕着火焰,偏偏人什么事都没有。
好像一个个火焰信徒一般。
过了一会儿,火蛇开始收缩,再次回归到空地的那团火焰之中。
就听见从里面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惬意呻吟。
“呼······”
跟着,火焰炸开,消失无踪。
而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也纷纷起身,转过头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公冶良和赵元洲二人才敢出来。
刚才的一幕太过匪夷所思了,让两个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来到那块空地上,可地面丝毫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这······”
公冶良哑言。
赵元洲深吸一口气。
“良捕头,看来咱们洪城,怕是要出大事了。”
公冶良没说话,咬着自己的嘴唇。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口失踪案还没有头绪,现在又出现全城人都魔怔的情况了。
赵元洲继续道:“刚才那一幕,看起来好像是某种祭祀。”
“至于那团火焰,还有火焰里面的东西,恐怕是妖怪。”
“能迷惑住全城的人,甚至是县令老爷,这妖怪的道行恐怕不浅。”
县令,虽只是七品芝麻官,但也是一朝天子敕封的。
会受到王朝气运的庇护,等闲邪祟根本不敢加害。
更何况,还是在县衙之中,土地城隍百灵向护。
虽然如今王朝动荡,但只要一天没垮,气运就不会消散。
公冶良叹了口气。
“明天我去趟城外三元寺,看看苦业大师有没有什么高见。”
闹了这么一出,赵元洲也不敢再县衙待了。
正好公冶良让老罗他们带人到他家汇合,就把赵元洲也带上了。
等回到家时,已经四更末接近五更天。
老罗早已经带着人在他家中等候多时。
粗略一算,竟然只有四五十人。
要知道,整个洪城的居民足足有几万人,却只有在场的这么点人没受影响。
好在,公冶良的房子是祖产,当年他祖上从绿林道金盆洗手的时候置办的,不算太小。
四五十人虽然住不下,但是对付几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而从众人的口中,公冶良得知的消息和赵元洲以及刘永言所说无甚差别。
折腾了一宿,公冶良也感到有些疲惫。
随即,众人各自寻了块地,稍微休息一下。
等再醒来,金鸡三唱,天已经亮了。
门外,能听到卖早点的小贩吆喝声。
公冶良一醒盹,赶紧拉开门冲了出去。
“四叔,你······”
他看着卖早点的小贩,有心询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哟,良捕头,吃早点吗?”
顾老四热情的招呼道。
“刚磨的豆浆,还有新出锅的包子,来点?”
公冶良走上前,仔细打量着顾老四,看得他直有些发毛。
“良,良捕头,有什么事吗?”
公冶良收起审视的目光,开口问道:“四叔,昨天晚上休息的怎么样?”
“睡得挺好的啊?”
顾老四一脸懵逼。
“就是觉得有点累。估计啊,是我那个床不行了,太硬。”
“我准备让我家老婆子在弄床褥子铺上。”
“这人老了啊,身子骨就是不行······”
顾老四后面絮叨的话,公冶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方竟然对昨晚的事情毫无知情上。
真就如鬼上身了一般。
顾老四见他脸色难看,咽了口唾沫,问道。
“良捕头,最近城里闹人口,你抓着坏人没有?”
“快了。”
“四叔你先忙,我还有事。”
说完,公冶良转身回了自家院里。
走回去,其他人也都醒了。
“良头儿,外面什么情况?”
老罗迎上来问道。
公冶良长出一口气,说道:“都恢复原样了,大家根本不记得昨晚自己做过的事情。”
听到这话,众人都松了口气。
最怕的就是城里的人变不回来,还跟昨天晚上那样。
到时候,洪城就变成死城了。
于是,一群人纷纷起身,谢过公冶良收留之恩,便准备告辞了。
临走前,公冶良叮嘱他们。
今晚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要是还和昨晚一样,就继续到他家来集合。
送走了这些百姓,公冶良他们几个也要去衙门点卯了。
来到衙门,果然大家都很正常,同样不记得昨晚的事。
点了卯后,有差人来找公冶良,说老爷叫他。
进了后堂,马宏图已经穿戴好衣冠,正坐在桌案后面批改公文。
马宏图今年年近五十,算不上好官,但却是个难得的清官。
清官不一定就能做好官。
马宏图就是这样,两榜进士出身的他,吟诗作对还好。
可要论治理一方水土,就显得有些木讷了。
好在他为官还比较勤勉,洪城在他治理下的这些年,也算安稳。
公冶良站在书案前,低眉顺首,安静等待。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马宏图才忙完手头的事。
“良捕头,久等了。”
“大人。”公冶良抱拳拱手。
“听人说你们昨天晚上遇到了贼人,怎么样?抓住了吗?”
公冶良立刻将昨晚追逐女飞贼的事情细细道来。
至于后面全城人,包括这位县老爷魔怔的事,他迟疑了一下,却是没有说。
马宏图叹了口气:“有人来报,昨天晚上又有一户人家有人失踪了。”
公冶良目光一紧,连忙问道:“是哪里?”
“城北兰元巷的一户人家,两口子都失踪了。”
又是城北!又是穷苦人家!
果然证明了昨天赵元洲和他所说的猜测。
失踪的都是城北的穷苦人,失踪现场发现了槐树的枝叶。
老槐树就在北城外,并且在老坟地边上。
而老坟地,都是穷苦人埋在那,并且以北城人居多。
公冶良脑袋里灵光一现,所有线索串了起来。
但还差些什么。
公冶良也不知道差什么,但就感觉只要找到那条线索,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这时,就听马宏图苦涩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我这眼瞅着这一任就要结束了,临了临了闹这么一出。”
“良捕头啊,我现在可只能靠你了。”
公冶良抱拳行了一礼。
“大人放心,下属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一定尽快侦破此案。”
心说,现在到处都动荡不安,朝廷可没什么精力关注一个七品县令的考评了。
当然,这话可不兴说出来。
离开后堂,公冶良再次找到赵元洲,把事情和他说了一下。
两个人又做了一番推测。
最后,决定今天白日,公冶良就做两件事。
一是去老坟地的槐树那边,再检查一番。
二是去西城外三元寺,找苦业大师询问昨晚那种情况的对策。
至于刚失踪的那户人家的勘察工作,就交给老罗去带队。
公冶良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仔细搜寻现场,看看有没有槐树枝叶之类的东西。
交代完事情,公冶良从衙门领了一匹马,先去往西城外雾晟山三元寺。
雾晟山位于洪城以西十余里,山上有座三元寺,是方圆百里之内香火最盛的寺庙。
寺院的方丈苦业大师,更是大德高僧,盛名远播。
据说,连先帝都曾派人来到三元寺,请苦业大师解惑。
昨晚那种诡异的事情,也只有找苦业大师,才能够解决了。
距离不远,很快公冶良就来到了三元寺。
让守门的小沙弥进去通禀,没一会儿,就有一名白袍年轻僧人迎了出来。
“公冶施主,师父有请。”
公冶良抱拳拱手,随着年轻僧人进了寺庙。
这个年轻僧人他知道,法号慧无,是苦业大师最小的弟子。
平日里他遵照苦业大师的教诲,经常下山入城,为城里的居民讲经度化。
在洪城还有几分名望。
跟着慧无和尚七转八转,两人来到了三元寺的后院。
苦业大师今年已经八十有六,虽然挂着方丈的名号,但寺中事务早已全部交给自己的几个徒弟打理。
而他自己,则常年住在后院,深居简出,参悟佛法。
很快,公冶良就被带到了一间禅房门前。
禅房房门大开,苦业大师苍老的身影就坐在蒲团上,闭目入定。
“师父,公冶施主到了。”
苦业大师缓缓睁眼,浑浊的眸子里面却有精光闪过。
只这一眼,公冶良仿佛看到了千山万水,又好似世间百。
“公冶施主,请坐。”
老和尚对着身边的蒲团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冶良这才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在蒲团上跽坐下来。
慧无奉上香茶,随后站在苦无大师身边,双手垂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苦业大师呵呵一笑,世人如沐春风。
“公冶施主,这次前来找老衲,不知所为何事啊?”
公冶良端坐在蒲团上,恭敬道:“此次前来,是向大师求助的。”
“哦?”老和尚一挑眉,“可是为了近日城中人口失踪的事情?”
“大师说的不错,我正是为此而来。”
老和尚拂须缓缓说道:“此事乃因果循环,老衲不便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