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短,吃过晚饭,天已经黑透了。豹子两口子正商议着手头有点积蓄了,给大儿子满仓盖所新房,村里很多人都盖了楼房,他们也想盖栋小楼,一来预备着给儿子娶媳妇儿,二来他们也觉得辛苦了半辈子,该享受享受了。
豹子媳妇儿说:“要不就在老宅子上盖吧?二哥和山鹰都有新宅子,这老宅不能空着是不是?”
豹子想了想:“行啊,不过这事儿得跟爹商量一下。”
“嗯,那明天就跟爹说说吧。”
一句话没说完,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大门口。
“豹子,豹子在家吗?”是二哥。豹子在屋里应道:“二哥来啦?”忙让座,“二哥怎么得空了,坐吧。”
海龙坐下,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吐出烟雾,开口道:“豹子,前几年我一共给你打了有十多万多块钱,娘看病的钱就不说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日子艰难,看你能不能把这钱还给我?”
豹子一听,觉得二哥这太没道理了。当初是爹和弟兄几个商量好的,他在家照顾娘,二哥支付工资,可这会儿居然来要钱。但他是个好说话的,知道二哥生意失败,现在日子难过。所以尽管心里不满,却也就没吱声。
海龙见豹子沉默不语,把烟头放在脚底下踩灭了,又开口道:“不要你全部还,给我一半吧。”
豹子终于没忍住:“二哥,那可是你支付的工资。你给你的职工支付那么多年的工资,难道都去要回来吗?”
海龙有些不高兴,沉着脸道:“那能一样吗?你是我弟弟,兄弟之间不该互相帮衬吗?前几年家里的大小事都是我出钱,现在我没钱了,还没让你给我钱那,只是让你把钱还我,你还不愿意了?!”
豹子听二哥居然这样蛮不讲理,一气之下去里屋拿钱,准备还给他。媳妇儿听着兄弟俩的对话,已经气极了,冲出来怒怼海龙:
“你这是当哥哥的样子?要不要把爹叫过来评评理?”
海龙没理她,豹子媳妇儿还要再说的时候,豹子已经把钱拿出来,扔给海龙了。
海龙拿上钱,赶紧起身走了。
豹子媳妇儿见豹子这么软弱不执事,自己辛辛苦苦存了十几年的钱,准备盖房子的钱,居然全部给了海龙,她疯了一样撕打豹子,边打边骂:“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个窝囊废!这钱是他的吗?是他应该出的!俺们俩辛辛苦苦伺候娘这么多年,他们谁回来管一天了?他出了点钱,居然还有脸要走,我呸!你个没用的东西!他叫你死你也去死吗!”
豹子一声不吭,他不是不生气,他是气愤已极!他觉得做生意这么多年的二哥,不但没了亲情,也没了人性!他看着媳妇闹腾,任凭她怎么骂,他就是不说话,他怎么也想不通,二哥居然毫无愧意地拿着钱就走。媳妇儿又哭又闹,他已心如死灰。二哥来要的不仅是钱,二哥拿走的也不仅是钱,是他对生活全部的希望!
豹子媳妇儿闹腾了半夜,俩孩子吓得不敢说话。
终于闹累了,睡着了。豹子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囊,一时失去理智,居然寻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第二天,豹子媳妇儿一觉醒来,没看见豹子,想起昨晚的事儿,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躺在床上,半天没动。
突然听到小儿子大喊:“妈,你快来,爸爸挂在房梁上了!”
豹子媳妇儿腾地起来,跑到西屋一看,豹子挂在房梁上,早已没了气息…
豹子媳妇儿疯了一样呼喊,左邻右舍听到呼喊都急忙跑过来,大家一起把豹子放下来,豹子媳妇呼天抢地地边哭边数落着:“孩子他爸爸啊,就算是二哥无情无义,把他应出的钱要回去,你也不能这么轻贱自己啊,你撒手走了,让俺孤儿寡母怎么办呐?!”
这喋喋不休的哭声传达的信息,让街坊邻居都愤愤不平,豹子这不是被海龙逼死了吗?大家心知肚明,除了觉得豹子死得可惜之外,心里都把海龙看扁了。
瑞平听说消息,竟在从老宅子过来的路上突然倒地,大伙儿只得先把他送去医院。
海龙很震惊,他没想到因为几万块钱竟要了弟弟的命,不知道是后悔还是觉得没脸,反正他没有参加弟弟的葬礼,连弟弟最后一面也不去看。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豹子的丧事是山鹰带着大伙儿帮着嫂子料理的。山鹰觉得生意的失败改变了二哥的性情,不再是他熟悉的二哥了。
养老院的老虎听说三弟的噩耗,痛哭一场,尽管他很想送别一下三弟,但他觉得不会有人想起他的。养老院都是老人,只有老虎,他才40多岁,却像个老人一样,在这里混吃等死,甚至,他还不如那些老人,至少他们还可以出大门走动走动,而他只能在这个院子里看天看地看自己。自从娘去世后,他就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想到这里,老虎干脆嚎啕大哭,哭三弟早死,哭娘撇下他不管,也哭他以这种残废躯体来人世间一趟,窝窝囊囊一辈子。
山鹰进来的时候,老虎正哭得难以自已。山鹰赶紧上前,喊了声:“大哥!”
老虎听见有人喊他,以为是错觉,抬头看见山鹰,那个小时候最护着他的小弟弟,心里一热,泪水止不住。这是娘死后他第一次流这么多眼泪。山鹰一边给大哥擦眼泪,一边也哽咽着说:“大哥,我带你回去看看三哥。”
这实在出乎老虎的预料,小弟弟从小关心他,但因为这些年天各一方,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小弟弟喊大哥了。这个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个弟弟记挂着他,让他倍感欣慰。
老虎用他那常年扶地走路满是泥土和老茧的手,擦掉眼泪,很听话地坐上小弟弟的三轮车,去给三弟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