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天下大旱,满地的禾苗耷拉着脑袋,直至干枯致死,老天竟是不给一滴雨水,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环绕赵庄村的小河已经干涸,村子里几个水坑也都干裂见底,唯一还有水的地方,就是村子里那两口井,那是村民刚刚深挖了几米多才出水。吃水问题解决了,但是村子里已经面临口粮断绝。
兴泰躺在病床上,看着儿孙满地,既心酸也欣慰。心酸娃们生龙活虎却要忍受饥饿,欣慰的是瑞平总算懂事了,能够撑起这个家,他也可以放心去找兴旺兄弟赔罪了。
这七八年时间,腊梅连生三个儿子:老二海龙、老三豹子、老四山鹰,加上老大老虎,瑞平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了。村里人背后戏称他们兄弟四人卧虎藏龙豹子老鹰。 然而,天下事就是这么奇怪,瑞平这四个儿子,都没有根发肖他,根发简直就是他的复制品。都不用大人说,眼睛亮的孩子都看得出来。
老虎已经八九岁了,因为双腿粘连,不会走路,只能爬行,他很羡慕弟弟们,为啥他就不能象弟弟们一样走路呢? 瑞平和腊梅并没有因为他残疾给他更多的照顾,贫寒的家境也没条件照顾他。疼爱他的爷爷亲手给他做了一个带轮子的凳子,他坐在凳子上,用手划着往前走。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屋子、院子、大门口,长这么大,他没有出过家门。每天坐在他家大门口,手里拨着玉米或者棉花,眼巴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特别是孩子们上学放学时,成群结队地经过他家门口,他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所有孩子都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继续剥玉米或棉花。 他从来也不说一句话,即便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也许身体的残疾让他与生俱来的自卑。他并不是哑巴,也不是傻子,只是因为残疾,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生产队盖了大食堂,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吃饭,农民几乎没有什么私有财产。今年年景不好,大食堂做的饭,一天不如一天。有人编了童谣,每当月圆之夜,夜色如水,懵懂的孩子们满街跑着唱:
早上一人一个馍,
中午的面条捞不着,
晚上的汤照月亮,
孩子喝了光尿炕。
妈妈打我三巴掌:
娃儿娃儿快点长,
长大当个伙食长,
人家吃半斤,
咱吃十六两,
人家吃萝卜,
咱吃面红薯。 ……
农民早已不做家具,兴泰的木工手艺也没地儿使,挣不上钱,一大家子人,每天靠食堂领的饭,先紧着孩子们吃,大人根本吃不饱。这使得兴泰心情很郁闷,明明可以靠手艺养家糊口,可是就是无用武之地。兴泰整天在家里抽闷烟,后来没有钱买烟,就抽树叶。他媳妇虽然知道他心里憋屈,也还是劝他别糟蹋自己的身体,兴泰哪里听得进去。 这样憋屈了几年下来,身体垮了。如今食不果腹,饥饿困顿,兴泰竟是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
兴泰走了,瑞平家的日子雪上加霜,几个孩子嗷嗷待哺,瑞平和腊梅全天候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一辈子都养尊处优的瑞平娘也不得不经常参加集体劳动,这样才可以能多分一口饭,一家人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