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凤终于止住眼泪,跟着赵兴旺走了。 喜凤不知道,从跟爹娘离开家,火车已经把她从豫东平原拉到了关中平原。赵兴旺家就在关中平原一个叫赵庄的小村子,他生活也紧紧巴巴,靠租种大户人家的几亩地养活着妻儿,好在关中地区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近年兵祸未及,所以生活也还能继续。兴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四五岁,小儿子十二三岁,都是半大小伙子了。没有女儿的兴旺一直想要个女儿,这也是兴旺愿意把喜凤领回家的重要原因。 一路上,兴旺问起喜凤的身世情况,喜凤一一回答,说到和父母被挤散的过程,喜凤又禁不住抽泣。兴旺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别难过了孩子,你先在我家住下,以后有机会帮你找爹娘。”喜凤擦干眼泪,点点头。她想,爹娘找不到她,肯定也急坏了。可是上哪儿找他们呢?
回到家的时候,兴旺媳妇已经做好了饭,看见兴旺领个小姑娘回来,正要开口问,兴旺说:“这是喜凤,东边来逃荒的,和爹娘走散了,我看她可怜,就领回来先在家里住下吧。” 媳妇也是个善良人,看着低头不语怯生生的喜凤,爽快地说:“那快先洗洗吃饭吧,你看这小脸脏的。” 可不是,喜凤从出门不仅没吃过饭,脸也没洗过,一路上眼泪巴巴风尘仆仆,弄得满面灰尘和泪痕。 兴旺媳妇儿撩起围裙擦擦手,拿过一个木盆子,在缸里舀了一瓢水,端过来给喜凤:“快洗洗去吧。” 喜凤接过脸盆,蹲在地上开始洗脸,兴旺媳妇在旁边看着喜凤,笑容越来越深,洗干净的喜凤真是美人胚子,白净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鹅蛋脸,看着就叫人喜欢。兴旺媳妇递过来一条粗布手巾:“擦擦,过来吃饭吧。” 喜凤擦干了脸,依旧怯生生地,看看兴旺,又看看兴旺媳妇儿,小声叫了句:“大娘。”然后跟着他们进了屋子。 屋子里两个男孩一直好奇地看着喜凤,兴旺媳妇对着儿子们说:“大宝二宝,叫妹妹,以后喜凤就是你们的妹妹。”
大宝羞涩地笑笑:“喜凤妹妹。”
二宝高兴地过去拉住喜凤的手:“妹妹,以后你会住我们家吗?”
他娘哼了他一声:“瓜娃子,你妹妹当然要住我们家了。”
二宝挠挠头说:“那家里没有床了呀。” 二宝这话,提醒了夫妻二人,是啊,家里两间房两张床,他们夫妻一间一床,兄弟二人一间一床,喜凤住哪里? 事情来得突然,没有功夫想这个问题。 兴旺媳妇略显尴尬地打了一下二宝:“就你问题多,先吃饭。”
兴旺媳妇端出一馍筐窝窝头,放在一个小桌子上,又端上一碗辣子酱,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吃着窝窝头蘸辣椒酱,因为喜凤的到来和二宝的问题,气氛有些压抑。 喜凤是饿急了,起先她站在旁边低垂着眼睛,却不敢吃,兴旺媳妇儿拿了一个窝窝头给她,她狼吞虎咽,就没有品出啥味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馍了。兴旺媳妇儿又递过来一个,说:“不急孩子,慢慢吃,蘸着酱吃才香。”
喜凤走近一些,掰下一块窝窝头,蘸了一点酱,顿时被辣到了。 兴旺媳妇儿说:“少蘸些,有些辣。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饭后,兴旺吩咐两个儿子去给大户人家帮短工,干点零活儿,挣几个钱,贴补家用。自己和媳妇商量着怎样安置喜凤。媳妇儿说:“先把那柴房腾出来一片地儿,住哪儿吧。”
兴旺嫌柴房太小,说是柴房,也就是靠着屋山墙搭的一个草棚子,可是想想一时也没有别的地儿,就动手去收拾柴房,顺便找出一根木头,让隔壁兴泰兄弟打一张床。 这几天喜凤先打地铺吧。兴旺把柴火堆到一边权当挡风墙,靠屋山墙这边收拾出一张床的位置,然后扛着木头到隔壁去了。 兴旺媳妇儿端出针线筐,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对着喜凤问这问那,喜凤小心翼翼回答着,生恐这个大娘不喜欢自己。末了喜凤讨好地说:“大娘,我在家里也帮俺娘做针线,我能帮你做吗?”
兴旺媳妇儿停下手中的活儿,高兴地说:“看这孩子懂事的,你能帮我做,我可省不少事呢!这爷儿几个穿衣穿鞋,一年到头我一个人做不上来。夏天俺家那俩小子都光脚板。” 喜凤见大娘喜欢,就拿了个刻好的鞋底子开始纳鞋底。只纳了几针,兴旺媳妇喜不自禁:“哎哟哟,这孩子小小年纪针线活儿这么好!”
夸得喜凤心里乐滋滋的。
兴旺扛着木头到了隔壁,喊道:“哥,来帮个忙啊。” 兴泰从屋里出来,答应着:“兴旺来啦,啥事?”
看见兴旺扛着木头,又问:“要做个啥?” 兴泰是村里有名的巧手木匠,村子里谁家盖房子打柜子做家具,都会找他。乡里乡亲也没啥工钱,只管几顿饭就行了。当然这些活要在农闲时,比如现在,寒冬时节,地里农活少,农村人比较清闲。
兴旺放下木头:“打张床。”
兴泰笑着说:“俩小子要分床睡啦?孩子大了,是该分床了。”
兴旺讪笑了一下:“也不是,后面再跟你说。现在急着用,你这两天赶个工,我去集上给你买肉吃。”
兴泰也没多问,客气道:“买啥肉啊,家常便饭就行。做多大床?最快也得三天时间。”
兴旺说:“单人床就好。三天就三天吧。那我先回去啦。” 兴泰送他到门口,转身回去拿了木头就开始丈量。 兴旺和兴泰是远房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各自娶妻后两家邻居多年,相处如亲兄弟。兴泰有仨姑娘一个儿子,儿子和二宝年纪相仿,因为兴泰会木工,日子比村里一般人要好。
喜凤在兴旺家安顿下来,每日里帮大娘做饭喂猪做针线。跟大娘熟络了,觉得大娘是个好人,带她亲厚,只是心里时常想念爹娘和弟弟妹妹,还有留在家里的爷爷,她盼望着兴旺大叔能快点帮她找亲人。然而,几天过去了,大叔却好像没有去找的意思,喜凤几次想开口询问,都因害怕被赶走而作罢。 这天,吃过早饭,兴旺媳妇不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趁一家人围坐饭桌旁,给兴旺递个眼色。兴旺端起碗,喝了口水:“嗯,那个,喜凤啊,你来家里也一段时间了,我四处打听,你爹娘也没啥音信,不如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吧。”
喜凤抬头看着大叔,不明白啥意思:“大叔,俺爹娘真的没音信吗?”
兴旺回避着喜凤热切期盼的眼神,无奈地说:“孩子,跟你实话吧,要找你爹娘哪里是容易的事儿?你大叔没有钱也没有能力出去找。” 喜凤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只是难过,却并不埋怨大叔,大叔能收留她,她已经很感激了。 喜凤听见大叔接着说:“我和你大娘商量过了,以后你就做我们的女儿,叫我们爹娘,大宝二宝就是你的哥哥。”
喜凤听完大叔的话,吃惊地抬起头,她从来没想过叫别人爹娘,她有爹娘的,还有爷爷和弟弟妹妹! 兴旺媳妇儿看看喜凤,悄悄推推兴旺,和颜悦色地说:“孩子,你别急,你大叔是为你好。你看,要是你认了俺们爹娘,你就成为俺们赵庄人了,在村子里再没人敢欺负你了。以后要是你爹娘有了消息,你还可以回去找他们。”
喜凤又慢慢低下头,二宝说:“你就同意吧,做俺们的妹妹,俺和俺哥决不让人欺负你。”
大宝憨憨地笑笑:“嗯。” 喜凤寻思了一会儿,眼下她除了顺从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用袖子擦一把眼泪,站起身,对着兴旺和他媳妇儿跪下,磕了三个头:“爹,娘。”
兴旺两口子喜出望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喜凤又这么懂事,赶紧把喜凤拉起来:“好闺女,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喜凤又对大宝二宝说:“大哥,二哥。”
二宝高兴地拉住喜凤的手:“走,哥带你到外面看看去。”
他娘推着大宝说:“和你弟弟妹妹一起去玩吧,今天可以不干活了。” 望着三个孩子的背影,兴旺媳妇儿开心得热泪盈眶。她一直想要一个闺女,可生了俩小子后,再也没有开怀,如今天上掉下个闺女,还这么漂亮,也算天随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