饴血宫越来越养不来花了。
师熙延携着镣铐,有些吃力地提着小水壶,平静地浇着摆在“心”之卧房几案上的一盆不知名的花。
这是棠纪雨允许的,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想要什么,侍者会尽量给他提供。
师熙延只要了种子,在可以活动时,有事没事养一养花,各种各样的花。
可是近来,花越来越难以养活了。
这里是“心”,棠纪雨的“心”,其中的一切魔气、力量都与棠纪雨本身关联。
师熙延看着手下早就枯萎了的花,这些天来,无论他如何怎么精心栽培、费力拯救,都无济于事。
距离棠纪雨又一次离开,已经小半年了。
师熙延凝眉。
这是否意味着她……
“你又在想我吗?”
带着轻笑,一圈纤瘦的手臂从后圈住他的腰,师熙延感觉身上一沉。
他缓了缓心神,回头看她。
棠纪雨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他身后,故意捉弄式的抱他吓他一跳,可惜没达成她想要的成果,她还有些失望。
师熙延放下了水壶,转身低首看她,看见她紧闭的眼边渗出来了血迹,她自己不知道处理,风吹日晒的,似个印子一样留在那。
“你……”师熙延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你受伤了?”和谁打架,会让你受伤?墨斩澜没有看紧点你吗?
他的温柔招来的就是棠纪雨笑容直接消失,忽然惶恐地后退。
棠纪雨后退几步,像是被这温柔灼伤了,愣了一会,说服自己道:“不对、不对,大师兄,你只是被我的魔气催眠心智了,你不应该表现出关心我的,嗯,一定是这样,是我把你害了。”
师熙延注视着她,缓缓闭了嘴,迈步过去,轻轻把她扶到床边,伴随着锁链声响,蹲在她身前,抬起她的一只脚,顺着体内魔脉与她身体的共鸣,帮她调整内息。
有够混乱的,不知道这些天她又在外面干了什么。
师熙延不吭声了,棠纪雨就开始自顾自说话了:
“大师兄,马上就是我把你抓来的一百周年纪念日了哦,一百年了啊……细细数来,我对你做了好多过分的事……”
“以后还会更过分。”棠纪雨恶劣地接着说。
师熙延垂眸,感应着她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应道:“嗯。”
“后日……我和繁洛在冥幽台有一战,她放言外界,说一定会杀了我,来救你……”
棠纪雨说着说着笑了:“要是被她看到你的样子,她会不会很崩溃呢?会不会很不可置信呢?你已经被我弄成这样了……”
师熙延波澜不惊,半跪在她身前,轻轻揉着她的足腕,往里输送灵气。
“嗯。”
“还有啊还有啊,她要是知道你已经被我洗脑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真想看啊,可惜……”棠纪雨继续轻松愉快地说。
师熙延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昂首看着她,说道:“你会输?”
为什么她的假设都建立在繁洛会杀了她进来救他的基础上?
棠纪雨哑然,过了一会才说道:
“你……不希望我输吗?”
“纪雨。”师熙延站起来,手拖着镣铐撑在她的身体两边,靠的很近,棠纪雨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我……”师熙延才刚开口,就被棠纪雨一把捂住了嘴。
我从来没有被洗脑,我一直在清醒地看着你,我都已经接受了,你什么时候可以正视我对你那不清不楚不干不净的爱恋?
棠纪雨仿佛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有些惶恐,捂住了他的嘴。
“算了,大师兄,你别回答了,我不想听。”
师熙延被捂着嘴,安静地看着她。
他们明明一个囚者,一个被囚,一身血污伤痕的也是师熙延,可是师熙延却总觉得,棠纪雨要比他,破碎得多。
她对他很过分,嬉笑怒骂,有悖人伦,无理取闹地一囚,就是近百年。
可是,就算这样,他自甘堕落,他无可救药,他背信弃义,他还是爱上了她。
却反倒是她不肯认了。
棠纪雨啊,你能不能看看我,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该怎么救你。
可是棠纪雨的痛苦战胜了一切爱她的。
她不想听,也不敢听,颤抖着捂紧了他的嘴,所有人都说她是最大的恶人,那她就当那个最大的恶人就好了,师熙延,你是她曾经差点抓住的最后一丝清风霁月,就只要永远当那清风霁月就好了。
恶人她来当,你是最为纯净无辜的,若发生了什么,也都是她逼你的,等你被救出,你还是那个清冷朗月的大师兄,这不好吗?
师熙延看着她,猜得出她在想什么。
不好。
他生硬地想着,伸手抚摸她的后背,安抚住她的情绪,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将人揽过来抱进怀里,轻柔地,想把人揉进骨血中。
他注意着手腕上的锁铐不压在她身上,也小心着自己身上的血不蹭到她身上,轻轻地抱着她,哄着她睡觉。
放任着他们双方齐齐坠落,溺亡在无边的混沌中。
至睡着前一刻,棠纪雨沉沉地靠着他的怀,突然放了狠话,喃喃道:
“师熙延,你这一百年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了,去赴约之前,我一定会把你杀了……杀了你,也不给她……”
师熙延低首看着她,动作极尽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
"嗯。”
他柔和地握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手心中好生地护着,甚至主动勾指,拉着她的小拇指,与她起誓,带他走吧。
做完这一切,师熙延才慢慢地闭眼,好好地护着怀中睡着的人,和她一起入眠了。
可是她食言了。
师熙延醒来的时候,“心”中除了他已再无他人了。
棠纪雨最后没有对他做任何事,甚至叫了纸童侍者,施法治了他身上的伤,清理了他身上的血污。
让他能够衣冠楚楚,正如他百年前未被囚禁的那样。
师熙延眼眸暗下来了,他转首,看向了几案上摆着的枯萎的花。
不知名的魔花已经枯萎了很久很久,早就不见任何回生的迹象了,是他一心痴妄,还盼着它能够再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