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怒,朝廷震荡。
此事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如今的工部尚书,八年前可就是三品大员了,且算是底蕴深厚的豪门世家。
当初新帝登基前,薛家立场坚定,不曾偏于任何一方,等到新帝登基后,立马成为新帝的拥趸。
按说这样的人家,别是丢了孩子,就是丢个丫鬟小厮,也得引起一阵骚乱。
可偏偏事儿就是发生了。
满朝文武百官心里别提有多惊讶。
“要说这薛大人也是够心大,亲闺女丢了八年才想起报案,我女儿要是走丢,怕是一天都等不了。”
“嘘,这你就不知了吧,非是薛大人心大,而是里面藏着弯弯绕。”
“哦?老兄在大理寺当差,可是知道内情?”
“咳咳,这话我就在这儿说,出去后谁提我都不认啊。”
“咱懂咱懂!保证把嘴闭严实!”
“其实吧,薛大人八年前便已上报大理寺,可不知为何就是没查出来,这八年里,薛大人一家也不曾放弃寻女。”
“怪不得要告大理寺,八年查不出踪迹,如今怕是……唉。”
“听我把话说完啊,这大理寺连无头杀人案都能查出,若真有心封锁关卡,当初岂会一无所获?”
“嘶,你的意思是……?”
“近几年来,大理寺那位朱少卿,可是与三皇子走得极为近啊,而薛家,向来不参与党派之争中。”
“莫非……”
“嘿,据说这些年来,薛大人家所托之人,便是朱少卿。”
无论是大官小官,听了这套暗地里的猜疑,皆是倒吸凉气,只觉后脊梁似要被寒气侵蚀。
心里更像是被狠狠扎了根针。
无论立场如何,祸不及家人,永远是不该宣之于口的默契。
今日薛大人的幼女被拐失踪,明日说不得便是自己的妻女,若真到了那时,他们自问无法承受如此后果。
百官们心里都沉甸甸。
忽然就明白过来,陛下的震怒乃为何。
明着是工部尚书对大理寺不满,实则怕是控诉三皇子手段卑劣!
刚因新粮种普及而明朗的天,眼看着又要黑成一片啊。
一时间,京里人人自危。
不光是朝臣担忧,百姓们更是担忧。
也不知是从哪传出,工部尚书幼女被拐失踪,长达八年之久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得满城皆知。
连朝中大员遇事尚且如此,何况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他们怕了,也怒了。
成群的百姓围在大理寺外面要个说法。
就有那同样走失子女的百姓,哭得声泪俱下,痛斥其无能。
若换了平时,谁也不敢跟朝廷呛声,可这回有工部尚书挡在前面,便好像要把多年的压抑全部宣泄。
大理寺一时反倒超过食味坊,成了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宋绵竹得知此事时,正跟贺闻在街上溜达。
也不知少侠最近来的哪门子兴趣,非说她头回进京,要陪她把好玩儿的地方全逛遍。
小姑娘对此很是狐疑。
一个连老家通州都没能认全的大少爷,竟然言对京城很了解,这不闹嘛!
而贺闻也没让她失望。
不到两天,便逛迷了路,差点没闯进人宅子里问路,幸好是被宋绵竹死死拉住。
她一见那规格,那牌匾,就知道不简单啊。
把贺闻好一顿训。
“国公府,那是你能随便进的吗,肯定到处是护卫,估计你飞上去就得被戳成筛子,京城不比在乔河村,咱长点心吧少侠。”
贺闻扫眼那高门,淡淡道:“我记着此处有一花楼,景色不错,酒也不错,可惜多年未来,不知搬去了何处。”
瞧着是没一点反省的样儿。
宋绵竹翻个白眼,嘴角流下可疑的晶莹:“花楼?你小小年纪,胆儿还挺大,带我逛花楼,城会玩!走走,咱找找去!”
“……”贺闻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回,哼了声,“是花楼,不是青楼,百花置于观景台,花蜜酿酒当是一绝。”
“对呀,花楼酒酿,可不让人心神向往。小小年纪,你想哪儿去呢!”宋绵竹擦擦口水,鄙夷哼了两声。
谁还不是只小猪啦。
俩人转悠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花楼。
终究是时过境迁。
等进入街市里,宋绵竹才有点反应过来,不满嘟嘴:
“我怀疑你在套路我,那一看就是富人住宅区,还能给开喝酒的花楼?”
贺闻见到路边有卖甜汤的妇人,忽而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点笑容,走过去要了两碗。
“以前是有的,我小时候去过。”
他把碗递给宋绵竹,强调道:“花楼自是用来赏花,饮酒只算是附带。”
“那也挺神奇的,该是什么家底子啊,去那片儿开个花楼,赏花,确定能挣到钱?”
“非是为挣钱吧,几位官家夫人所办,养养花,好打发日子。”
“难怪呢,有钱人的爱好咱不懂。”
贺闻回忆起往昔,手指不由摩挲碗底。
似痛非痛。
像是把连篇儿的污血翻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却唯有自己知多难熬。
入了京,便迟早有这么一天。
这里承载着他童年的喜与悲,爱与恨。
可他还是来了。
贺闻看向身前的小人儿。
小姑娘捧着碗,竖起耳朵,在听茶摊上的八卦,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似能照亮世间所有黑暗。
原来他的迟迟不敢踏入,非是全因仇恨,更是有不易察觉的畏惧。
因无法直面过去,而把自己绑在过去。
有人教会他,日子在往前走,他也该往前。
一往无前。
贺闻低头浅笑,接过她手中空碗,轻声问起:“再来一碗?”
“恩?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又该找茅厕啦!”宋绵竹向来嘴比思想快,听到身旁传来的笑声,也顾不上啥社死啦,反手给贺闻一个小拳拳,“怎么着,你也想灌我个水饱?多少年前的事了吧,咋恁小心眼。”
“一年零八个月。”
贺闻把碗还给妇人,轻飘飘一句便让小姑娘闭了嘴。
脸上没来由泛起红晕。
怎么就有种啥啥纪念日的错觉?
宋绵竹在心里唾弃自己。
撑住,撑住啊,你还小!不能沉迷于男色!谈恋爱不如搞钱!
没过一会儿,又开始唾弃贺闻。
小小年纪,在哪儿学的撩妹,没事长那么好看干嘛!蓝颜祸水!
耳边忽然传来磁性嗓音。
“长得好看也是我的错?”
宋绵竹打个激灵,转头一看,就见贺闻朝自己无辜眨眼,表情里透着些许委屈?
“唔,我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很纳闷。
“说出来了。”他回答肯定。
“不对劲,以前没这毛病啊,难不成真是得了啥癔症?哎呀,不行,我头晕了,我得回老家找道长瞧瞧。”
宋绵竹以手扶额,晃了三晃,一步一往前,怎么看怎么像要去做贼。
等到背过人时,忍不住拍了自己个小嘴巴。
脑补就脑补,咋还往外露,她不要面子的啊!
“那咱还去看热闹吗?”贺闻语带调笑,不紧不慢追在后面,一如在永宁那般。
“不看了不看了,我还不够热闹吗,再别让人把我瞧呢!”宋绵竹两条腿甩得飞快,早把方才的心思给忘了。
茶摊上,好些人在讨论大理寺被围之事。
可不引起她的好奇心嘛。
宋绵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换来如此个结果,难不成,薛家真是被蒙骗了?
她心里不由多出好些疑惑。
一介三品大员,当真如此好糊弄?不是吃祖上老本吧……
还有,民间是不是传得也忒快了?
短短几日,便闹得满城风雨。
她家因二哥不在,又不爱去王府打听,向来少知朝廷那边的动向。
如此隐秘之事,坊间是从何而知?难不成当官的都是碎嘴子?
不对头啊。
自家的事儿还没解决呢,又冒出一堆问题。
小姑娘是真头痛了。
以手抚额,变成双手抱头,一路哒哒跑回家。
门口停着辆马车。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眼贺闻。
“还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