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一页纸,所记述不多,然句句切中要点。
隔离病患。
掩埋尸体。
积极消毒。
分食,定点取水,凡医护监管者少接触人群。
左右是些现代常识,她写完心里又猛地沉下。
唯有到了紧要关头,才知自己能力有多微弱。
要想预防住瘟疫,多是靠百姓自觉,没人能接触到病源,患者无法增多,自然而然也就解决了。
此事有朝廷压着,问题不大。
但眼下首重之事,该是确诊,若当真是无法治愈的疾病,那……总归是好些条人命啊。
她心里不好受,整个人便显得蔫蔫儿的。
在把信交给河伯,托其去驿馆送出后,没精打采地又要离开。
“丫头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跟没了魂儿似的?”刀叔把人拦下,忍不住关心。
“没啥,就是城外那些人的病,不好治。”宋绵竹把齐荣的话道出。
未了想起什么般,不由脱口而出:
“贺小哥……他何时回来啊,外地也不知啥情况,可别再乱跑。”
刀叔听出她话里的关心,安慰道:
“他去的地方远,应该没有灾民能过去,其实这事儿吧,也不难。”
“啊?瘟疫还不难啊!”宋绵竹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若是能把一人请来,就不难。此人当年为治瘟疫,与数位医者不眠不休,研究了整整一个月,方才救了满城人。若有人能解此危机,非他莫属。”刀叔缓缓解释。
宋绵竹听得眼都直了,刚想说,哪来的神人,脑子一抽,忽而想起一人,磕巴道:
“您指的莫非是,道长?”
刀叔肯定点头:“丫头猜得不错。”
宋绵竹一抹脸,赶忙去找河伯要回信,又满院子找人借笔,愣是洋洋洒洒添了一页纸。
本来她只是先问问家里情况,再叮嘱姜云景多注意些,没想还多出一任务。
问,怎么才能把老道士忽悠来?
老头打死不离后山,一心守着他的大宝贝,属性难为人。
她想想,在背面又添上句:
人命关天,事有缓急,要么您老亲自出马,要么三日内教出一高徒,反正我没第三条路。
宋绵竹看着河伯出了门,到底没能探听到贺闻消息,悻悻回了家,带着家人做起全屋消毒。
石灰,白醋,烈酒,开水,能用的全用上。
他们家多是女人孩子,可决不能出岔子。
完事后,宋绵竹又去了趟城门处,把自己写的防疫法交给齐荣。
让其交于城外灾民,为了活命,他们会按照法子做得。
齐荣见其去而复返,眼里闪过惊讶,把信纸打开粗看一遍,不由更多几分钦佩。
越是细枝末节,越是马虎不得。
此理,可不是人人都能懂。
小姑娘只言交到灾民区,未曾提及知府大人,明摆着是没想捞功,而是出自内心的关切。
这才是最让他服气的地方。
难怪知府大人对其如此重视,要换作他,也难免对这家人另眼相看嘛。
当然,在宋绵竹走后,齐荣找来纸笔,誊抄一份送出城外,自己却是把原信送回府衙。
该做人的时候,还是得会做的。
舒威细细打量纸上娟丽字迹,因疫病而起的愁容,才终是散了些许。
宋家有此女,当兴,她能嫁进这家,或许也是件好事。
时也命也,谁又能说得清。
一封信去了京城,被交于宋青河手,他心底微沉,几乎迅速觉出些异常。
灾民北上,最终地点是京城外,若起疫病,定然早就被发现。
京城里多贵人,可是出不得半分差错。
既然殿试如期进行,城内早聚集起各地学子,便说明,外面并无起疫病的消息。
除非有那存心隐瞒者。
可他总觉得不大像。
高产新粮已然解了饥荒,最难的事都解决了,没道理会瞒报疫病,这不是给自己埋坑嘛。
要知道,这在以往属常事。
得了病,治便是,治不了,也就一捧黄土掩埋。
说冷血,可也是现实,经得事多了,那些当官的自然知该如何处置。
既然它处无疫病,怎得偏偏通州成例外?
宋青河持信的手不由收紧,难免担心起在通州的家人。
他思索良久后,先是去见了颜承文,将信中事告知。
颜家二爷虽是京官,可颜老爷子既住在通州,那里便是颜家的根。
这事没人敢大意。
而另一封信,则被送到老道士手里。
“绵丫头的信,你俩看就是咯,给我作甚嘛。”老头还挺不乐意看。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大字不识几个,见了扫盲班就头疼。”宋老汉腆着笑脸说道。
“那让沈小子或萍丫头给念念嘛……”
“这不是一个去了学堂,一个去了城里。”
“那不是还有……”
“行咯,赶紧看吧。没见那信封上写着,卜闲道长亲启。恁大个字,生怕谁瞧不见似的。”
金氏到底没忍住,打断俩人的废话,酸溜溜刺了句。
孙女才走多久,心里就没了爷奶,好不容易写封信回来,居然不是给她的。
你说气不气人!
老道士嘿嘿笑,到底是没敢继续推脱。
他也怕降龙十八掌嘛。
也就是凭借以往名声,才敢在宋家“作威作福”,可不能给消磨没了。
“恩,我看看……这前面都是问候你们嘛,问家里可好,可有人生病……恩?疫病?怎得忽然问起疫病……”
老道士话说得不清不楚,猛地又闭上嘴,眼睛快粘到信纸上,一个劲儿在那嘀咕:
“不应该啊……没听说啊……”
把老俩口给急得呀,光注意到个“疫病”,可不吓得心头直颤嘛。
“啥疫病,谁得疫病了,不是绵丫头吧!”
“呸呸呸,肯定不是!她是福气包,有她坐镇,家里怎么可能出事!”
“哎呦,道长,您倒是接着往下念呀!”
这下不光是金氏,连宋老汉都想拍人,一巴掌挨到老道士肩上,方才把人唤回神。
“恩?哦,没有,他们好着哩。”
“那你刚说啥疫病?”
“唔,她问咱这有没有疫病……咱这没吧?我咋好像没听说。”
“多新鲜啊,我也没听说,咱这就没有嘛。”
“那是咱村里没有,还是附近村子都没有?县城那边什么情况?”
老两口面面相觑,一下子被问得不自信了。
“应该都没有吧?他小叔成天在外头跑生意,哪里要生了疫病,早该回来告诉咱咯。”
“萍丫头这不就去了城里,她可是你徒弟,要真遇到疫病,不得回来找你吗?”
老道士摸了摸山羊胡,眼里愈发迷糊:
“对呀,贫道就说不应该啊。咱这前年发大雪,冻死恁些人都没起疫病,通州怎会起了疫病?
难道是天气回暖,没做好防疫?那这知府是吃干饭的不成,还没姜小子能干……”
“什么,通州起了疫病?那咱家没谁染上吧?”金氏刚放下的心又提起。
“没有,据说是城外灾民聚集处,已经被隔离开了。”老道士把信纸一叠。
“那就好那就好,信上就说了这些?”宋老汉不由抻头去看,生怕遗漏了些啥。
“叮嘱咱提醒姜小子,别让永宁也生了乱子。”
“啊,姜大人不是治灾有功,要升官调去别处?眼下已动身前往京城听封,这连个师爷也找不到呀。”
“没师爷,不是有捕头嘛,反正咱提醒到就成。”
“那倒是,我这去城里!”
宋老汉风风火火离开,直接去村口坐牛车,眼下家里还真没空闲交通工具。
金氏一把没喊住人,便也不管他,而是狐疑道:
“就为这事儿?为啥要专门写给道长,给咱不是一样吗?”
老道士砸吧砸吧嘴,犯愁道:“你的好孙女,给我找了门活儿。”
“啥活儿啊,怎好麻烦道长,我来就是嘛!”金氏忙道。
“找我去治病。”
老太太立马不说话了,这活儿,她真没法替。
老道士把信拍她手里,想想自己也出了门。
多少年来头一回,竟舍得离开乔河村,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