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正月初五,百姓们走亲访友的兴头,却一点没少。
尤其是住在乡下的,正是农闲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就指着这时节多歇歇。
总要等过了正月十五,新年的气氛才会淡些。
慈幼院刚刚才关上门,几人没说两句话,外面又被人敲响。
侯飞带着帮孩子在空地上玩儿。
那是骑木马,手持一把青龙寮月刀,端是威风凛凛。
当然,刀是木头雕刻的,比列也随之大为缩小。
可就算是这样,那外头的人,瞧见他来开门,愣是被吓了一跳。
任谁见到个手持凶器,长着一把大胡子的人,都得心里犯嘀咕。
慈幼院啥时候多出来个怪人?
以前没见过啊,瞅着年纪不小,就是那胡子为啥黄得跟稻草……
唔,个头也矮了点,反倒显不出啥气势。
刘根胜咋瞅咋古怪,不由紧闭着嘴,脸色严肃得像要赴刑场。
“刘爷爷,您有事儿吗?”侯飞被看得毛毛的,小心翼翼问了句。
“恩?你是……小飞?”刘根胜听着耳熟,再仔细看两眼,这才发现不对来。
可不显得枯黄枯黄嘛,压根就是稻草粘成的胡子!
“是我啊。”侯飞挠挠后脑勺,有些莫名其妙。
没想老头立刻瞪他眼,拍着胸脯长舒口气,“你这是闹得哪出呀,莫不是要唱大戏去?”
“没啊,我哪样……”侯飞低头看看,眼前黄澄澄一片,赶紧给假胡子拿下来,讪笑道,“哎呦,我给忘记了。”
这时候,里面的人听见动静,已经纷纷走过来。
宋绵竹瞥眼旁边,几个孩子,那是一个比一个扮相夸张。
她啧了声,满脸隔靴搔痒:“我咋瞧着有些眼熟……”
有个黑黝黝的小胖子,立马举手蹦起来:“我,熊虎之将,猛张飞!”
旁边的白脸孩子背起手,拿腔拿调喊了句:“吾乃中山靖王之后!”
宋绵竹再看眼侯飞,孩子已羞的满脸通红。
她立刻明白过来,都不用猜了,这位扮的是关二哥呗。
“那你扮得谁啊?”
小姑娘除了想笑外,心里一点儿奇怪没有。
她先前送去图书馆的书,可不光只有知识类读物。
成天学习得多累啊,怎么能少得了课外读物,当是扩展思维也好呀。
其中便有这本《三国》。
如今不比刚来的时候,还得靠当文坛大盗赚第一桶金。
既然已经不差钱了,又刚好有个由头,那还不是想往外拿啥书就拿啥书。
十一岁的向阳,乃是孩子里最大的,正是爱显摆的年纪。
他脚往武器架上一勾,便将一把弓握住,顺势摆开架势,抽箭搭弓,弦声嗡鸣。
“我,黄忠,弯弓射大雕!”
宋绵竹捂住肚子,笑不活了。
实在很想吐槽句,孩子,你蹿台了吧!
然而不待她开口,空中忽然掉下只大雁,刚巧就落在离几人一米处。
大伙儿顿时瞪大了眼。
宋绵竹狐疑看看天,又看看大雁身上插着的箭,确定不是啥“惊弓之鸟”,方才赞叹道:
“瞎猫真碰上死耗子啦。”
“……”
向阳兴奋的小脸立马垮起,不知所措中带着些委屈。
恩,慈幼院的孩子,见到小姑娘的机会比较少,还未尝过她那张嘴的厉害。
那是一天不跑火车,就浑身难受。
贺闻抚慰摸下孩子脑袋,轻飘飘揭穿:
“你们绵绵姐啊,就见不得箭术天才,容易被打击。”
“啧,我就见得你,一天见你八百回,我也不会受打击!”
宋绵竹反唇相讥,示威性举起小拳拳,又冲着向阳笑嘻嘻道:
“虽然你贺叔说得也对,但咱可不行学他埋汰人。”
这回换贺闻板起脸,一字一字纠正:“是,哥,哥。”
向阳被绕晕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哥哥姐姐是在夸自己,又重新高兴起来。
他把弓宝贝似的抱怀里,害羞道:“都是沈哥教的好,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这话得到“桃园仨兄弟”的一致赞同。
八岁的“中山靖王”,脸上挂着小鼻涕,偷偷揭底:
“沈哥才是百发百中,向阳哥好几回才中一回!”
贺闻亦是表扬了句:“小沈确实有天赋。”
“有你们说得那么棒嘛,小屁孩一个……”
宋绵竹嘴里嘀咕,转头刚好见到刘根生,这才想起把人给冷落了,连忙扬起笑脸:“村长有啥重要事儿吗?”
“啊?”刘根生回过神来,摆摆手,“正月里能有啥重要事嘛,我代表乡亲来拜个年!”
说罢,从门外拎进来一个竹筐,里面全是些绿油油的蔬菜。
在这冬日里,属实难得。
“没啥好玩意,都是自家种的。我知道庄里啥也不缺,但孙先生帮了村里大忙,咱心意得到位嘛。千万别推辞,推辞就是看不起咱刘家村!”
老头说完,忙不迭走了,压根不给旁人开口的机会。
宋绵竹走到门外时,留给她的,只有一急匆匆的背影,以及半句嘀咕声。
“嘶,黄忠是谁啊,咱村里有姓黄的猎人嘛……”
她不由笑了,眉眼舒展开,弯成好看的弧度,似把天上月牙儿摘下,伴着星星落在那双眼中。
“此地民风淳朴。”孙勉走上前,颇为动容。
“咱村里也不差……”宋绵竹下意识回句,看看人又笑道,“还不是你有能耐,研究出好技术,为民造福,他们心里记着你的好。”
孙勉脸红了下,“不是我一人功劳,文成的学子大都有颗为善之心。”
“这很好嘛,说明你起的头好。若不是你先提议,又怎会吸引学子们的加入。所以还是你有能耐,不然那秀才怎会听一介童生的主意。”
宋绵竹小嘴叭叭,夸奖跟不要钱似的,誓要用好听话把人砸晕。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孙勉果然招架不住,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哎,做人怎么能妄自菲薄!若不是老天不长眼,说不得你还能去金銮殿,跟我二哥争一争状元的名头。”宋绵竹努力鼓气。
“你可真敢想。”孙勉瞠目结舌,跟看怪物似的,别说是状元,举人他都没想过!
“做人连梦想都没有,跟咸鱼有什么两样!”宋绵竹握起拳头,两眼炯炯有神,活像是在干传销。
心里却不忘唾弃自己,咸鱼咋啦,咸鱼招谁惹谁啦。
她的梦想,可不就是抱大腿,当咸鱼嘛。
好在孙勉听不见她的心声,大受其触动,扫了眼缺只小拇指的手,不由黯然神伤。
宋绵竹一看,有些过了,赶忙安慰:
“当然啦,不考科举,也是有别的路子可走嘛。你想想,考科举是为啥?”
孙勉迟疑了下,嗫嚅道:“当官?”
“咦喏,”宋绵竹嫌弃撇嘴,“能不能有点觉悟,当然是为造福百姓啊!”
孙勉尴尬笑笑,连声附和:“是是。”
“是吧,我说得当然有道理。所以啊,到哪不能干实事,你要能多研究出些好技术,照样能造福一方嘛。正好图书馆新到的那些书,这不就能用得上嘛。”宋绵竹饶了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目的说出。
旁边忽然传出低笑声。
她赶忙瞪眼贺闻,用眼神示意人,严肃点好嘛,没看她一本正经在唬人嘛!
贺闻偏过头,脸上笑意更甚。
小姑娘刚偷偷摆手的行为,就很难严肃的起来嘛。
孙勉平日虽略显呆板,但他又不是真的傻,稍微过了下脑子,便明白过来,好笑道:“你说得对。”
难怪宋姑娘今儿话格外多,原是为这个。
其实这事儿直说,他也肯定不会拒绝,估计是关心则乱吧。
“那是,我说得什么时候错过。”
宋绵竹还搁那儿洋洋得意,以为把人绕进去了,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小傻子。
之后,她顺势提起成立科研小组的事。
“放心,这回不让你们白忙活,实验所用开销,全从慈幼院里出,要是能出成果,还给发奖学金。
咱慈幼院属于慈善事业,那助学也是做慈善嘛,别觉得不好意思,只要有我在,咱肯定不差钱儿!”
孙勉听得有意思,奖学金,估计也就宋姑娘能想得出。
那些寒门学子若是知晓,定然会很高兴的。
寒窗苦读数十载,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当官,等一腔热血耗尽后,只余漫漫岁月里的哀然叹息。
若真能有机会去做些什么,那些血还未冷的年轻人,自然是愿意的。
再者,先前宋家得赏赐的事,早已被张榜公告天下。
这无疑给百姓们传递了一个讯号。
只要你有能耐为天子分忧,无论是从小从大,朝廷都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什么为民,什么报效,都终究逃不过一个利字。
能在给自己谋福祉的同时,去做一些善事,而不是忍着恶心,陷入贪欲的肮脏泥沼。
谁又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