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喜钱,把人送走后,院子里显得便空荡许多。
大伙儿手下没停,又开始往里搬东西,门口牛车马车停了好几辆。
眼下快过年了,也不讲究啥新家具,且把原来的都搬来用,等开春后缺啥再置办。
李氏站在屋檐下,手伸向砖砌的墙面,忍不住摸了一下又一下。
“瞧你那出息,又不是头一回见。”金氏啐了一声。
“娘啊,这不一样。”李氏小声反驳,面上却全是喜气。
“有啥不一样嘛,那家里,又不是没让你住过。”金氏端着盆水,在院里泼洒。
刚起好的新宅,到处都是灰尘,几个人抬起东西来回进出,扬起一大片儿尘土。
宋绵竹带着孩子们,躲着灰尘跑,嘴里还咿咿呀呀,闹腾得紧。
可玩闹声传入大人们的耳中,脸上却忍不住浮现笑意。
“就是不一样嘛。”李氏拿起麻布,开始满屋子转乱,看起来浑身都是劲儿。
打扫好自家宅子,又跑去隔壁老三家,帮着前前后后一顿收拾。
至于到底哪儿不一样,其实她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心里除了欢喜外,好似放下块大石头。
自打嫁给宋武后,她那个狠心的爹,平时就没少埋汰自己。
总说啥,嫁错了人要吃一辈子苦,说她是贱皮子,没见过好东西。
李氏那时就觉得,吃苦怎么了,吃苦也是自己愿意。
可当真过起日子,还是免不了陷入鸡毛蒜皮的计较中,以至于听信旁人话,把好好一个家闹散了。
如今新宅建在太山外面,三家人又仿佛成了一家,她眼眶不知怎得泛起红。
娘说得对,往后日子还长着哩。
当夜,在大房的新宅中,摆了两桌暖房酒,老宋家又来了个大团圆。
这回全员到齐,连小宝儿都被抱过来,坐在小木车里,瞪着大眼睛张望。
冯氏神态柔和,挺着肚子坐在边上,拿起布老虎逗孩子。
她可是听家里人提过,道长曾算替全子算命,说他这辈子注定儿女双全,那自己肚子里肯定是个闺女。
要换做以前,冯氏难免要担心,进门头一胎没能给当家的生儿子,以后会遭婆家嫌弃。
可到老宋家这么久,此刻心里却没一点担忧,只有对孩子诞生的期待。
亲眼看见的,总比猜忌来的,要更为令人心安。
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莫过于那夜,鬼使神差帮了全子一把,才换来下半辈子的幸福。
小玉泽耳朵贴在李秀娥肚上,听了一会儿,又跑去听冯氏肚子。
点点大小人儿,两头跑来跑去,也不知在做啥,忙得不亦乐乎。
小景明背着手,装起小老头,一本正经道:“婶婶生妹妹,叔奶奶生弟弟!”
小玉泽好不容易停下,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显得很犹豫:“不能两个妹妹吗?”
男人们刚喝了酒,有些微醺,但因为有金氏看着,没敢真喝醉,多少带着理智。
听了孩子的话,不由都笑起来。
“闺女好,我就喜欢闺女。”
宋双全刚得意起来,瞥见承恩盯住自己,立马看到他旁边的虎子,慌忙找补句:
“儿子也好,我这不有个儿子了嘛,就缺个闺女。”
虎子捧着饭碗,腼腆笑笑,“弟弟妹妹都好。”
铁柱走过去,摸摸他脑袋,朝自家媳妇道:“闺女好,会疼人,我也喜欢闺女,生个跟小妹一样……”
话没说完,他就后悔了。
唔,要跟小妹一样好看,招人疼,那是没问题。
若是性子也跟小妹般跳脱,他感觉自己这当爹的,怕是有些受不住。
主要是,以后到哪找第二个贺小哥,给自己当女婿嘛。
偏偏李秀娥满脸赞同:“小妹活泼开朗,生个如她般的闺女,倒是我们的福分。”
大伙儿互相看看,赶紧拾起筷子,假装招呼。
“吃菜吃菜!”
多俩小闺女不成问题,要多俩绵丫头,怕是家里要成水帘洞咯。
猴子窝呀!
宋绵竹瞪起眼,誓用眼刀子杀人。
什么嘛什么嘛,像她怎么啦!
公认的福气包,啷个还要被嫌弃??
然而瞪了一圈,也没人搭理她,反倒被小胖爪子糊住眼。
“咕咕,咕咕,咕咕!”
小宝儿当起小母鸡,伸手去摸小姑姑的眼睛,急得快要从车里蹦出来。
可惜她刚开始学舌,压根没法表达清楚意思。
宋绵竹还在跟小胖爪作斗争,又见小玉泽颠颠跑到身前,发愁似的问:
“姑姑,叔奶奶会生妹妹吗?”
宋绵竹还没答话,小景明立马喊起来:“不行,叔奶奶得生弟弟!”
大伙儿都奇了,纳闷他为啥对这事如此执着。
孩子爹娘虽然嘴上说喜欢闺女,那要真生了儿子,还能有不喜欢的嘛。
承恩问出众人疑惑:“为啥叔奶奶得生弟弟?”
小景明继续一本正经回答:“要是生了妹妹,二宝得喊小姑姑,那小姑姑就变三姑姑啦。”
这话有点绕口,但是他们都听懂了,之前还真没想到这茬。
家里除了绵丫头外,这一辈还有俩女娃,乃是李氏所出,已经出嫁到旁人家。
绵丫头一直是家里最受宠的小闺女,若是冯氏真添个闺女,那大家以后都要改口。
“还真是……幺孙幺孙,我都叫习惯咯。”金氏嘀咕道。
“那不然还是生个孙子吧?”宋老汉砸吧嘴,竟显得有些遗憾。
孙女多好啊,要能像冯氏一般,以后指定贤惠,可要生个跟老三似的孙子,怕是要让人操碎心啊。
“那不还是幺孙嘛!”金氏嗔笑句,也没当回事儿。
道长说是孙女,那肯定是孙女嘛,看来他们得提前适应啊。
那边俩孩子还在磨人,左一个“是弟弟”,右一个“是妹妹”,非要小姑姑给个答案。
宋绵竹看眼俩孩子,悠悠道:“甭管生儿生女,都不会是弟弟妹妹,只能是你们长辈。”
傻不傻啊这问题,别欺负人孩子没出来,就给他降辈分好嘛!
“啊?”小玉泽懵了,脑袋瓜明显转不过来。
他还以为会多俩妹妹,咋还多出来个长辈?
小景明一瘪嘴,嘟囔:“所以得是弟弟嘛……”
大伙儿被他小模样逗笑,瞧着倒像是替小姑姑委屈上!
人多,闲话就多,尤其品着小酒,旁边还支着烧烤灶。
这大冷的天儿,一口酒一口肉,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老宋家聚餐,向来是到深更半夜,也就是如今天寒,不然指不定何时散场。
孩子们早早睡下,众人亦各找屋子歇息。
如今三家几乎挨在一起,也没啥可拘束的。
等到天亮后,宋绵竹钻出屋子一看,嚯,天空又飘起小雪花。
老道士忧心忡忡从灶房里钻出来,见了小姑娘便问:
“昨儿刚跟乡亲说没啥,今儿怎么还下起雪来?”
“本来就是没啥嘛,腊月哪有不下雪的,放心吧,莫问题!”
宋绵竹裹紧自己的小袄子,果然鸭绒的就是轻便又暖和。
堂屋里支起火盆,几个女人凑在一起织毛衣。
别说,这兔毛纺成的毛线,用绵丫头教的古法制成衣裳,确实贴身又暖和。
可比以前左一层右一层来得轻便。
尤其是俩孕妇,已有七个月身孕,半点活儿做不了,只得打打毛衣混日子。
这一打,还真打顺手,觉得新奇又有趣。
不光给家里全备上,还织了好多小衣裳,准备改天送去慈幼院。
“明儿要是不下雪了,咱得进城一趟,好备些年货啥的,家里那几门营业,也要做些安排。”
宋绵竹刚坐到桌边,接过阮娴递来的粥,便见苏老爹慌慌张张跑进来。
“不好了,我沈兄弟走咯!”
“走就走呗,他哪天不出去溜两圈,我才觉得奇怪。”
对于沈河的神出鬼没,不光宋绵竹习惯了,整个宋家都习惯了,因而听了这话,没一人有反应。
贺闻见小姑娘眼睛在桌上寻摸,会意拿起一个咸鸭蛋,剥了壳后放到她身前碟子上。
一双筷子夹上去,将其分成两半,起沙流油的蛋黄,看得人食指大动。
宋绵竹就着咸鸭蛋,一口下去小半碗粥,舒服得直呼噜。
冬天就得吃点热乎的啊。
“不是,”苏老爹急了,一拍大腿,“他走了,回老家去咯!”
“咳咳……”刚还美滋滋的小姑娘,差点没呛着,“不是吧,他赶着下雪天上路啊,要不要这么急?”
“那倒不是,”苏老爹摇摇头,忽而讪笑起来,“人是昨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