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矜持站在一旁，拿捏着身份，等灾民来上前感恩。
谁想人一拿到东西，竟半刻不停留，转身便跑。
好话他没听到，发牢骚倒是无意听了一堆，当即气得脸通红。
要不是怕坏了大小姐的好事，他真想破口大骂，惯得什么毛病啊都是！
这以前也不是没闹过灾，就他自己都受过那苦，大户在城外搭棚施粥，那都成惯例了。
谁家不是撒把粗粮熬粥，能有个杂粮馒头，那都要抢破头，今儿怎么就不吃香咯？
卫东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听着灾民的小声嘀咕，他感到气愤的同时，不免有些纳闷。
那宋家熬的粥，真就有恁好喝？
宋游记确实做吃食起家，也不至于说得这么夸张吧，不过是粥而已，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然而一个人说是假，两个人说是捧，成片儿的人都这么说，便不由让人心生好奇。
此时，灾民区这块儿，不光是宋家跟卫府在施粥，同时还有医馆在赠药。
卫府抹不开面子的事，他们却是没顾虑，当即有人跟在灾民后面，一齐去到宋家木棚，想要看个究竟。
宋家施粥不少时日，可除了灾民外，还真没人知道他们的粥里面，到底有何不同。
“呦，小东家在这儿哩。”
宋绵竹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几人穿着干净，不像是灾民，随意笑笑：“啊，是啊。”
“小东家今儿没去看铺子啊？”
“眼下西瓜要没了吧，我那天听厨娘说要上啥新品？”
“哎呦，还有这回事啊，哪天出新玩意儿，咱也好去尝个鲜。”
几人看似随意攀谈，却抻着脖子张望，像是恨不得把头伸锅里。
“啊对，眼下快入秋，要做些润肺的秋梨膏，还有蜂蜜柚子茶，也快准备好了，到时候一定得来啊。”
宋绵竹面带笑意，直接应下，顺带拉波生意，心里却是直犯嘀咕。
这是几个意思啊？瞧样子好像对咱家粥很感兴趣？
不是吧，难不成还真有人想贪灾民口粮？
那也不能当自己面儿吧，就这么正大光明来？
小伙子们打水去咯，眼下是宋绵竹在打粥，她大勺子一舀，试探道：
“几位这是，想来点儿？”
正在排队的灾民们，立马齐刷刷看过去，虽然没出声，但是意思很明显。
怎么着，这还有跟咱抢食的？也忒不要脸了吧！
“唔，哪儿能啊，咱就看看！”
“对对，就看看！”
几人忙不迭摇头摆手，努力克制住眼中的渴望。
闻着是香甜，那也得有命吃啊！
那一个个，跟饿狼似的盯着自己，仿佛他们多说一个“是”字，立马便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唔，看看啊，那你们随意。”
宋绵竹面色古怪，打饭有啥好看的，自己又不跟食堂大妈似的，还会啥颠勺神功。
这城里人的爱好，她是真看不懂。
想不明白的事儿，便不去想，自己哪有那么多脑容量啊，管好自家事就不错咯。
当下也不再管那几人，宋绵竹继续给灾民盛粥。
可事情的发展，却是越来越离谱。
原先还只有两三人在旁围观，不过两炷香工夫，又围过来五六个，瞧着都是在附近做善事的人家。
他们聚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不时耸耸鼻子，朝大锅指指点点。
别说是宋绵竹浑身不自在，便是在灾民们也给弄懵了。
说好是来发善心的，不去好好发自家的东西，你们搁这儿干嘛哩？
等到打水小伙子回来，宋绵竹赶紧把手里活交出去，再多待一秒她都觉得要尬出毛病。
她快步走进工棚里，小声跟贺闻吐槽，“至于吗，不就一粥吗，我差点以为自己给里头放了人参！”
小姑娘哪里知道，宋游记向来爱出新鲜事物，哪怕是一看似普通的粥，也极容易引起旁人的好奇。
贺闻微微一笑，露出俩小梨涡，“虽不比人参，亦不差太远，就产量而言，当得天下之珍。”
“你是说……”宋绵竹一拍脑门，话没说完，又转身走了。
她真是眼下黑咯，粥里的红薯玉米，确实够稀奇啊。
“那什么，还是我来吧。”
小伙子刚掌勺没多久，就又被夺去工作，无辜站到旁边，心说宋小姐又想啥点子哩。
宋绵竹笑眯眯给排队的人打粥，只当旁边那些吃瓜群众不存在，再次说起之前未完的话题。
“要能天天喝红薯粥，田地再不缺粮，应该能算是过好日子吧？”
当前一人被她说愣住，这人方才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因而并不知前面的谈话。
但是架不住人家会捧场啊，旁人家的场能捧，能不捧，宋小姐的话肯定是要顺着的。
别说是还受着恩情，就光看小姑娘长得讨喜，谁不优待三分。
“那当然算是好日子，咱就一寻常百姓，能填饱肚子便是福气。”
“对嘛，我现在啥也不想，就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有块地能种粮，那就没啥遗憾了。”
“嗐，别做梦咯，眼下家里被淹没了，不定什么时候水能退，且过一天算一天吧。”
“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会管咱。”
“我看悬，你没看这一路上多少人啊，通州这儿还算少的，之前那什么县来着？拢了一大批人过去，怕是没得好啊。”
大伙儿没聊两句便跑题。
宋绵竹有心给掰回来，听到这儿，心里不由跳了下。
什么县？还能是什么县！也不知家里如今是何情况。
她手里勺子画着圈，顾不上旁人，先回头冲贺闻小声喊：
“今儿要给爷奶写封信，你帮我记着，我怕我回去就忘了。”
贺闻唇边笑意愈深，起身搬起箩筐，几大步走过去，将削好皮切块的红薯倒进锅中，轻声应好。
宋绵竹这才放下心，状似无意扫眼旁边，好像听到那里有人在嘀咕。
“红薯粥？啥是红薯?”
“没听说过啊，你们谁知道吗？”
“不清楚……”
“我好像听夫人提起过，她在颜府曾吃过啥，啥拔丝地瓜！”
“拔丝地瓜？那跟红薯有啥关系？”
“笨啊你，红薯便是地瓜，这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啥啊知道，刚不都说是头回听说嘛！”
宋绵竹差点没笑出声，感情处处是说相声的人才啊。
她轻咳一声，引来大伙儿注意后，才接着往下说：
“巧了不是，咱家这红薯，产量便很不错，要不然咱这一小铺子，也不能成天来施粥啊。”
灾民们不知她这话是何意，都附和说着啥，“宋家仁义”，“小姐心善”，之类的好话。
那边的吃瓜群众，却是心里直嘀咕，小铺子？
宋游记哪儿小啦，六间店面，比得上城里最大的酒楼。
更别提生意之好，那是同行拍马都赶不上啊。
莫不是在故意显摆？不能够吧，小东家瞧着不像那种人，再说跟一帮子灾民，有啥好显摆的。
宋绵竹微眯眼眸，给了众人思索的时间，良久才故作为难继续道：
“唉，要说这作物好是好，产量高，味美管饱。就是咱家地太少，人手也不够，压根种不了太多。我一想想便觉可惜，若能多种些，也能多帮到些人。”
灾民们听得大为可惜，纷纷跟着叹起气。
“咱别的没有，就有把子力气，只要能有口饭吃，心甘情愿帮小姐种地，可惜就是没地啊，家里田全被洪水给淹了。”
“哎你说，咱能不能找块荒地开出来？”
“唔，不好说，荒地开出来，肯定也没良田好，没得浪费了好种粮。”
“再说，等粮食种出来起码得小半年吧，那小姐家里，能养咱那么久？”
好些人偷偷看宋绵竹，她正发呆哩，荒地，唔，她还真没想到这茬上。
在老家乔河村，便是有不少荒地，按村里规矩，那是谁家开出来算谁的。
这么说来，好像也行啊？那自己刚想出来的主意，岂不是用不上咯？
她正纳闷着，那边有人主动找上来，话里透着试探：
“嘿，这不赶巧了嘛，小东家田地不够，咱家有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