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夜起来上茅厕，无意中听到的话，十六急得不行，他们这两天便要行动，一旦失败打草惊蛇，不仅会害到自身，还会打乱绵竹姐那边的布局。
“小五哥，你听我一句劝，仅凭庄里的孩子，想要逃跑绝非易事，咱得从长计议……”
然而无论他如何劝说，对面的人始终不发一言，只用那双略显阴鸷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
等到十六说无可说，终是无奈闭上了嘴后，小五方才悠悠说道：“你很好命，比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命。”
他转过身子，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庄里的孩子基本是在三年内，陆续被带来此处，自己可说是来得最早的那批。
因为年纪较大会来事，逐渐博得了人贩子一伙的信任，方才能混个温饱。
可身后那个孩子却不同，甫一来到庄园里，便被姚老头给带走，明明当时疾病缠身，留在庄里只有一条死路，可偏偏有人为了他愿意下跪求人，方才博得一丝生机。
实在是很好命啊。
小五想起曾在街上看到的画面，那个眼睛会发光的少女，对小乞丐百般照料，不仅教其赚钱，还让其跟普通孩子一块读书识字。
明明大家都是可怜儿，为何唯有那孩子能活得像个人……他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庄园里的事与你无关，管好自己的嘴。”
“小五哥……”
“别叫我这个名字！”
他声音低沉，猛地转过身子，本来还算端正的面容，刹那间变得狰狞可怖，好像被那一声声叫唤给激怒。
十六被吓到，往后连退两步，一个不小心跌坐在地上，煞白着脸努力劝说。
“你比我大那么多，肯定比我更聪明，我都能想到的事，没道理你会不知。
大伙儿都那么小，那么瘦弱，就算出了庄子，又能跑到哪去，到时候被捉回去，下场定然会更惨。
就算分头逃窜，侥幸有人甩开眼目，那剩下的孩子该……”
似是想到什么，十六一下闭了嘴，眼里浮现出惶恐与不解，而在他注视下的人，神色始终淡淡，好像并不在意有人洞悉了自己的目的。
“小十九他们那么小，肯定是最先被捉到的，最终可能逃脱的，只有几个大孩子，不……应该是只有你才对！你撺掇大伙儿一起逃跑，是为了让他们给你打掩护！”
十六握紧了拳头，稚嫩的童音里，有着不可置信跟愤怒。
“我给了他们希望，一个活在阳光底下的希望，至于能不能抓得住，得看他们自己的。”
小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既没有被戳穿的恼羞成怒，亦没有愤世嫉俗的报复，他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是谁都像你一般，有人护着有人关心，我想活得像个正常人，有错吗？”
“那也不该利用别人……”十六话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是茫然的，扪心自问，若俩人立场对调，自己是否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知怎得，十六突然想起了爷爷，这些日子，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
对方可能是拐卖自己的人，偏生却要护着自己，虽然过着乞儿般的生活，但不得不说，比起庄园里那些的孩子，自己还是幸福得多。
小五看着那双充满童真的眼眸，忽地嗤笑出声，这个人实在被保护的很好。
轻微的嘲笑声，逐渐变成癫狂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伏，不能自已，觉得自己很像隔壁村头的傻子。
也是，本来他们过得日子，便无甚区别。
“不是，我说这也太惨了吧，小伙子别被仇恨腐蚀内心啊，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幽暗的树林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远处的大树上，枝叶剧烈抖动，一个人头猛地冒了出来。
这人脑袋朝下，黑发跟瀑布似的垂直落下，那样子别提有多诡异。
别说是十六被吓得手脚并用逃窜，就连小五都起了身鸡皮疙瘩，厉声喝道：“谁在那儿！你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啊，小不点你跑啥嘛！”那人一点自觉没有，完全没发现自己吓到人，保持着倒挂的姿势，朝着十六大喊。
这声音属实有点耳熟，十六躲在棵树后，鼓起勇气冒出小脑袋，“常……大叔？”
“叫大哥！”
可不就是常山嘛！
旁边的枝头传出叹气声，似是看不下去他继续作怪，有人轻巧跃过去，将其一脚踹下树。
这倒霉玩意，瞧给俩孩子吓得！
“嘿！臭婆娘，你踹我做啥！”
常山一个后空翻，安稳落在地面，朝着树上不满嚷嚷，然而并没有人理睬他。
“常……大哥，你咋在这儿啊！”十六立马高兴跑过去，心里可算安定些。
“嗐，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可给我找了个好活儿。”常山大大咧咧，摸了把十六的小脑袋瓜。
“我知道了，是绵竹姐让你来救我们的！”十六拉住常山的手，小声说道，“可你一个人是不行的，庄园里有好多人的，常大哥你还是快走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五一直闷不吭声，脚下悄悄往林子外挪动。
“谁说我是一个人，要不是有少爷看着，我能不偷会儿懒嘛。”常山不甚在意的随口抱怨句。
小五耳朵抖动下，听闻此处不止埋伏了一人，自己的计划已然暴露，他面色阴沉，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只是当他转过身子时，身前不远处，已站着一长身玉立的少年。
对方从旁走过，不经意瞥自己一眼，便让他浑身颤栗，再不敢乱动。
仿佛被野兽盯上。
“贺大哥，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自己跑到庄园里，我只是想帮点忙，想去找到刘三毛。”
十六一看到来人，便乖乖认错，速度之快让少年想起了，某个爱耍赖的小姑娘。
贺闻轻轻恩了声，并没有再多责怪，曲起手指弹了孩子个脑瓜崩。
若是让小姑娘知道这件事，定然会闹腾的。
“你们埋伏在金斗庄外面，到底意欲何为？”小五浑身紧绷。
贺闻转过身子瞥他眼，声音淡淡，“你不是知道吗？我们的目的都一样。”
小五的确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愿意来救他们？
他心里剧烈挣扎着，三年的梦魇，早已使其不再敢轻易相信。
然而片刻后，小五没有问为什么，一句疑惑都没有，而是直接问其有什么计划。
比起追究旁人没来由的善意，争取机会，努力抓住一切，好完成自己的目的，才是他唯一该做的事情。
贺闻眼里浮现些许赞赏，他其实挺欣赏这样的人。
因为只有这种人，方才能在一次次的艰难与绝望中，撑到最后。
他走过去轻声叮嘱几句，小五点点头表示记住。
贺闻朝常山示意一眼，见其重新躲藏好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朝小五问了句：“你叫什么？”
“……沈宁远。”
“宁静致远，好名字。”
随着树叶再次沙沙作响，少年的身影消散在风声中。
小五，不，沈宁远有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