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乔河村中年味浓厚,不时有走门串户的人家,以及正在忙着“扔穷”的村民。
忽有一只大白鹅追逐着黄鼠狼路过,在村里四处乱蹿,溅起一股黄澄澄的尘烟。
“嘿,快来看啊,大鹅追黄大仙啦!”
大伙儿瞅着稀奇,正猜测着是哪家的鹅跑了出来,就见后头追过来俩人。
金氏气喘吁吁,一边追一边喊,叫骂声传的老远:“这破鹅呆鹅,正经看家不会,捣乱头一个,捉回来咱铁锅炖大鹅!”
众人听得清楚,皆是咧开嘴笑了,原来是老宋家的鹅,难怪那么嚣张。
旁人家的鹅用来看门护院,只会窝里横,哪像老宋家的,直接给黄大仙赶出几里地咯。
“奶,不然咱回去吧,大白应该认得回家的路。”宋绵竹真是累的够呛,她就想不明白了,那两小短腿,咋能跑得这么溜啊。
“我的傻孙女哦!咱要是不看着,不等它自己跑回来,就得给旁人捉去了!”金氏断然拒绝。
这大过年的人来人往,村里可是来了不少外人,谁知道有没有那贪小便宜的啊,鹅身上可没写着名字哩。
“那……”宋绵竹正想说话,却见她奶又加快了速度,追着大白出了村子。
好嘛,那腿脚利落的,可真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身子骨比自己不要好太多啊!
眼见前面的身影越离越远,她闭了嘴,不敢再浪费力气,使劲瞪着两条腿,努力不让自己被甩太远。
也不知跑了多久,宋绵竹闷头大口喘气,没注意看着前方,谁想就这么一会儿,竟跟人撞到了一起。
“哎呦!”
她被撞了个屁蹲,傻愣愣坐到了地上,瞥见对面有个妇人倒下,顾不上疼痛,赶紧跳起来去扶人。
“这位大姐,你没事吧?真是对不住了,怪我没看着路!”
那妇人脸色蜡黄,干瘦如柴,瞧着年纪不是很大,像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唯有盘起的头发表明她已成过亲。
“没事没事……”小妇人踉跄站起来,慌张摆脱了宋绵竹的搀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复又闷头往前跑走了。
宋绵竹刚发现她手上破皮渗出血,连喊了几声却没喊住人,纳闷拍拍裤子上的灰。
这人咋慌里慌张的,就跟做了坏事怕被人逮着一样。
她朝着刚刚妇人回头的方向看了看,隐约能瞧见不远处有一条河,而金氏就站在那河边上。
“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宋绵竹拍了下脑门,赶紧一路小跑过去。
当她赶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金氏在那儿指挥着。
“往左去些,对对,你用头顶啊,等等,等等,别使蛮劲儿!再给弄翻了!”
宋绵竹纳闷四下张看:“奶你在说啥哩,咱家大白跑哪去了?”
“喏,不在那儿嘛。”金氏努了努嘴。
宋绵竹顺着方向看过去,瞳孔不由放大。
宽阔的河面上,除了她家大白外,竟还有一只木盆,而盆里乃是一个小婴儿。
大白正用翅膀扶着木盆,不让其翻转过来,小心用头将木盆往河岸上顶。
刚刚那个小妇人惊慌的面孔,从宋绵竹脑海中闪过,她面色铁青,已然将一切串联起来。
“对对,就是这样,扶稳着点!千万别把孩子掉水里咯!要是能给孩子救回来,咱今儿就不吃铁锅炖大鹅了!”
金氏嘴里絮絮叨叨,她知道自家那几只畜生是通了人性的,定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大白的动作顿时更轻柔起来,鹅生能不能延续下去,且看这一回啦!
木盆一点一点靠近河岸,虽然速度有点过慢,但好歹算是安稳。
河岸上的俩人提着心,眼睛盯着木盆不敢轻易,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那儿,谁又能当做视而不见呢。
眼看着一切顺利,大白已经快将木盆顶上岸,金氏缓缓松了口气。
谁想那婴儿竟在此时苏醒过来,嘴里发出哭啼声,小胳膊小腿乱蹬,许是襁褓没系紧,几下便被她蹬散了,木盆顿时摇晃起来。
大白一时不察,在木盆已经微微倾斜的时候,还用脑袋顶了下,襁褓一下翻出木盆,在空中划过将要落入水中。
金氏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天寒地冻的,孩子要是落了水,哪儿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啊。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两只白嫩的小手,将已经沾到水面的襁褓给一把捞了起来。
宋绵竹不知何时下了水,那块儿不算太深,只没到她的大腿根处,勉强算是能站住。
她在婴儿啼哭声响起时,便已察觉不对,连忙下水迎了过去,幸好是赶上了。
“快!快上来啊,绵丫头!”金氏既松了口气,又觉得心疼,想也知道那河里有多冷,孙女可是受了大罪哩。
宋绵竹两手举着襁褓,缓缓朝河岸迈过去,大白乖乖跟在她身后。
等接近岸边的时候,金氏赶紧将人给拉上来,不停问她:“没事儿吧,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冷?”
宋绵竹摇摇头,感觉到手中的襁褓湿漉漉的,她将其给脱下随手扔了。
里面的婴儿竟没有穿着衣服,一张小脸冻得发白。
金氏瞅了两眼,深深叹口气:“是个女娃娃。”
老婆子早想到了,这年头女娃娃被弃养、被溺毙的事,实在是稀松平常。
宋绵竹把棉袄解开,将小婴儿贴到自己的胸膛上,寒意顿时倾袭而入。
她仿佛一无所觉,神色依旧是那么平静,用棉袄将婴儿裹了个严实,只留个小脑袋在外,双手稳稳托住小婴儿,感受到其软绵绵的身子,正缓缓暖和过来。
金氏见孙女的棉裤已经完全湿透,不由伸手摸了一把,入手尽是刺骨的寒意,她顿时急的不行,恨不能把自己的棉裤脱下来换给孙女。
“哎呦喂,这可咋整啊,绵丫头,你先穿奶的棉裤吧,奶一把年纪了,给人看见也没啥。”
“没事,奶,我不冷,咱快回去就是了。”
宋绵竹当然不会同意,搂着小婴儿径直往回去的路走。
其实她很冷很冷,不仅身子冷,心里也冷,眼里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