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院里唯有三人，老道士一进门便摸去灶房找吃食。
宋绵竹闻言怔愣住，小猕猴趁机脱离魔爪，飞速蹿进了屋中。
手里的猴儿没了，她却没有那心思管，怎么个意思，难不成俩人以前见过啊？
上两回见面时，苏老爹可是个大胡子，跟现下的形象判若两人，贺小哥居然能把人认出，定然是见过他无须时的样貌。
苏老爹颇为不自在地摸了把扎手的下巴，他当然认得出这个跟自己抢锦鸡的少年。
“可不就是我嘛，你说这事巧不巧吧，咱头一回在山里碰上，接着又在集市遇见，如今相聚于宋家，还真是挺有缘分啊。”
“我们第一次相见时，并不在此处。”贺闻神色淡淡，“通州地界，威牙山脉。”
苏老爹脸色大变，他定定看着贺闻，下意识往前踉跄了一步：“那日是你！”
宋绵竹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这是有大八卦啊！
威牙山脉，她可不要太耳熟了！
然而等了半天，俩人却是不再说话。
苏老爹激动得不能自已，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贺闻不再看他，走到小姑娘身旁，轻轻问她，有吃的吗？
“有哇，你坐这儿别动，我去给你拿！”宋绵竹心里急的不行，听到这话却是下意识站了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咋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嘛。
她麻溜跑进灶房，想把三嫂嫂给留的饭菜端出来，结果看见老道士已经吃得满嘴是油。
“嘿，灶上煨着两盘菜，你咋都给端出来啦！”宋绵竹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到他背上。
“恩？这不是给贫道留的吗？”老道士砸吧砸吧嘴，压根没当回事。
“是给你们留的，你们！你跟贺小哥一人一盘！”
“我啷个知道啊，行行，你端走就是咯。”
一看两盘菜就剩半盘了，老道士还在那边喝汤边吃馒头。
宋绵竹也顾不上嫌弃了，赶紧端起盘子，又拿簸箕拾摞了四五个馒头，方才回到院中。
她把菜碟跟筷子递给贺闻，自己端着簸箕，示意他赶紧吃。
吃完才好说故事哇！
少年进食速度不慢，但却不显得粗鄙，倒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反正小姑娘就是这么认为的。
俩人并排坐在凳子上，一个托着小下巴，看着另一人吃饭。
此时无声胜有声。
“早知是恩公你，那日在山中，我又怎会与你争抢猎物！”苏老爹醒过神来，忽而扇了自己一小巴掌。
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场中的安静，宋绵竹小脸皱成一团，感觉自己都替他疼得慌。
“无妨。”贺闻声音平平，没有任何波动，“你又没抢走。”
小姑娘眉眼弯弯，被他的说法给逗乐，没想到贺小哥还有这样一面。
“恩公的大恩大德，苏某人没齿难忘，以后但有吩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苏老爹抱拳道，一字一句，皆铿锵有力。
宋绵竹撇撇嘴，都是当人家恩公的，咋感觉被区别对待了啊。
哼，她还不在乎哩，现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
“你俩在通州见过啊，可是生了什么事？”小姑娘状似好奇，不停来回打量着俩人。
然而苏老爹沉吟良久，显得很是为难，看样子并不想将去往通州的经历告知。
但架不住有贺闻这个知情人在场啊，他可是对小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什么，我途径威牙山脉时，顺手帮过他一回。”
那是九月中旬的事，秋收过后，为了托人去寻找高产作物，贺闻曾回过一趟老家，也就是通州。
途径威牙山脉附近时，遇见一汉子与山贼搏斗。
那汉子嘴里骂骂咧咧，直把山贼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一口一个娘希匹，说他们好生生的不做人，非要当个畜牲，在这占地为王，涂害无辜百姓。
贺闻见对方不反驳，只跟着对骂，下手尽是阴毒招式，完全坐实了山贼的身份，因而便在危急关头，出手相助了一把。
生死搏斗间，一枝天外箭将前方敌人钉死于地面，背上挨了数刀的汉子陡然一惊。
头戴斗笠的玄衣少年骑在马背之上，他仿佛杀神临世，连发数箭，一箭便带走一条性命，剩下的零星山贼被吓破了胆，逃窜进山林中而去。
少年没有追击，而是驾马走到汉子身旁，瞥了眼他背后刀伤，将一瓶金疮药扔于其怀中，便策马扬鞭离去，期间不曾发一言。
那汉子便是苏老爹，当时的场面格外震撼，以至于久久深深印在脑海。
他得了金疮药后，及时止住了伤势，才得以活了下去。
何曾想归去途中，突逢暴雨，本就没有好全的伤势感染发炎，以至于引发了温病晕倒在路边。
这才有了后面，被宋绵竹搭救一事。
尽管贺闻语气平静，叙述故事的方法很是寡淡，但宋绵竹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惊险。
她歪头朝着人奇怪问道：“苏老爹你去通州做啥子？”
苏老爹坐到躺椅上，原先的为难转为了唏嘘：“嗐，我这不是听说，青河那小子受伤困在通州，就想着过去看看，谁想路上竟遇到山贼，好在被恩公搭救，等我到了通州后，才得知人已经被姜丫头接走了，可不就着急赶回来了嘛。”
“这样啊…”宋绵竹轻轻点头，心里不置可否。
威牙山脉，可不是个普通的土匪窝，那是设计害了二哥的地方，也是将在未来被二哥覆灭并统治的山头。
苏老爹不过是个山村里的猎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在很耐人寻味。
小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怔怔看向身旁的少年。
若是那日桃树下，自己并没有相救于贺小哥，他的未来又会是如何？
若是没有贺小哥的出现，苏老爹是否就会交待在威牙山脉？
一切便跟梦境中的未来连上了。
现实中二嫂是八月初启程，九月中旬归来，他们归来时恰好是贺小哥离去的时候。
贺小哥骑快马，而听苏老爹言，他有时跟商队，有时独行，一路走走停停，自是要慢上不少。
要往前推算的话，苏老爹应是在八月底或九月初出发。
在梦境里二嫂被琐事拖累，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离开的乔河村，俩父女怕是走的前后脚，以至于没能见上一面。
从此阴阳两隔，再无相见日。
苏老爹不是失踪了，而是永远埋葬在威牙山脉。
而那附近其中一个山头，便是二嫂他们居住了半辈子的地方。
最想找见的人，原来一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听起来是多么讽刺啊。
“还好我救了你…”宋绵竹双手捏紧，喃喃自语了句。
那声音明明细如蚊蝇，贺闻却第一时间偏过头看向小姑娘。
是啊，还好我被你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