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李泰缘打量着四周,询问苏有光道:“叔,您家是要办喜事吧?布置的真好看啊。”
“额……对,我儿子明天要娶媳妇。来,先吃点东西。”
苏有光给对方递了个橘子,皮笑肉不笑的转移了话题:“小伙子,你叫啥,是哪里人啊?”
李泰缘也不隐瞒,将自己的信息如实告知了对方。
“江北好啊,大城市,又靠着海,经济老发达了。从你们那坐火车过来,得很长时间吧?”苏有光关切道。
“可不是,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光坐绿皮火车就坐了整整一晚上。”
那年轻人应该是饿坏了,三两口干掉了一个橘子。他口齿不清的回答着自己的问题,谈吐间丝毫没有隐瞒,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小子。
苏有光的心跳越来越快,余光瞟见对方背后房间的帘子动了一下。
他知道,此时张松清和罗梅花也在偷听。
生平没怎么做过亏心事的苏有光有些亢奋,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那你怎么想起来,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旅游啊?”
李泰缘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实不相瞒,大城市虽好,那工作压力也大啊。我这心里闷得慌,一气之下辞了工作,独自外出散心来了。家里人虽然反对,但架不住我已经走了,一来二去,就没怎么管。”
他说着,脸上又流露出几分愧色:“哎,我现在后悔死了。在外面吃了苦,才想起家里的好。对了,叔,您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或者电话吗?我的手机不小心丢山里头了,现在已经半个多月没跟家里联系了,想跟父母报个平安。”
“哦哦,你等一下啊。我那手机在屋里充电呢,我去给你拿。你先喝水,喝水啊。”
苏有光往杯子里倒了些茶,因为激动,手都有些颤抖。
他快步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将门掩上。
屋内,张松清和罗梅花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三人虽然都没开口,但心里的想法却已经达成了一致。
苏有光压低声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你们都听到了吧?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反正咱们这每年都有人爬山出事,那小子老家离得远,家人又不知道他去干嘛,山高皇帝远的,是死是活谁说得清呢?”
“对对对,再说我们也不是谋财害命。”
罗梅花搓着手连连叫好:“那白家是有门有脸的大户人家,入赘过去是他的福气。反正咱们只要交了人,白家就不会追究了吧?您看怎么样,村长?”
张松清动了动嘴,犹豫的看了眼大门,愣是没吱声。
和眼前这两个唯利是图的乡下人不同,读过书的他深知自己的这一行为无疑于拐卖人口跟诈骗。不仅违反法律,一旦事情曝光,自己的官职也保不住了。
“村长,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难不成你想等明天白家上门要人的时候,让他们下不来台吗?你忘了自己之前说的了吗?到时候不光是咱们村、附近的其他几个村子也得跟着遭殃啊!”
苏有光的话猛地点醒了张松清。
“今儿个你只需要点点头,其他事情都不用管。我就当你没来过,啥都不知道。到时候就算白家追究起来,我苏有光一人做事一人当。”
“……行吧。”
见对方保证的信誓旦旦,张松清背过身,望着窗户上贴着的红喜字,举起右手摆了摆:“只要能保证明晚白家把人顺顺利利接走,应该就没啥事了。”
苏有光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妻子:“好,好好,我这就去办。梅花,你赶紧找找,前两年隔壁村兽医给咱家猪开的麻醉剂,是不是还在……”
透过窗户倒影,看着忙前忙后的苏有光夫妻,张松清心里感到十分忐忑。
关于跟白家联姻的事,他不是没有打听过。
实际上,历年来被选中的男人不计其数,但真正心甘情愿入赘过去的却没几个。
像苏文德这样试图逃跑的不光有,还很多。除此以外,甚至有在结婚半路上反抗的。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白家人带了回去。听其他村的人说,白家其实并不在乎那些赘婿的想法。他们要的,就只是婚事能顺利进行、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而已。
身为一村之长被迷信误导、默许他人犯罪,或许听上去是件十分荒谬的事情。
可如果不是十几年前自己在机缘巧合下从高人口中知道了关于圣泉村的真相,他绝不会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
尽管当年那监院开坛做法超度了塔林里孩子们的亡魂,又在村外立下了守护碑文压制邪祟;但他临走前告诉自己,塔林只是冰山一角,这山里的百年怨气远非他所能化解,自己所设下的阵法最多只能维持村子十多年的太平。
不仅如此,老道还提醒张松清,务必要远离幽渺山圣泉村一族。
张松清十分不解,上一任老村长和自己说过,只有圣泉村能保一方太平,万事要以白家为准。可如今这高人所说的,竟与前村长的意思完全相反。
在他穷追不舍的追问下,老道终于松口,向他解释了一番:自己初来玉河村,观周围地形,一眼便看破了其中玄机。
俗语讲“前有照,后有靠”。但凡人要居住,讲究一个“面向水,背靠山”。
玉河村以及周围的村庄遵循的便是这个原理:几个村子建在平坦的洼地,沙溪作为主要水源,贯穿了几个村落;而村子的西边则是高耸的幽渺山。
“背山面水”之地,历来都被称为风水宝地。风水之说,所谓风管人丁水管财,风不入户就不旺丁,水不上堂不旺财。风生水起,人丁兴旺。
风者乃气流,风将幽渺山的湿气吹进村,遇到冷风便形成了雨。
因此山中常年多雨季,此乃神仙泼水格局。
不过神仙泼水有利也有弊:利者福禄无忧,弊者对人畜身体有害。
雨后山中多生毒瘴,吸入后轻者头晕胸闷身体虚弱;严重则会导致死亡。而这便是为何自古以来,每到雨季,几个村子总会有人莫名猝死的原因。
以神仙泼水格局来说,家中有逝者,一定不能如图,而是要悬葬。
生活在这里的村民生前吸尽阴气煞气,死后棺材一旦入土,接了地气,便会化为怨魂;受其影响,家宅也将不得安宁。
听到这里,张松清总算明白了几个村建立祠堂停放尸体的缘由。
“那这又跟圣泉村有什么关系呢?”他依旧不解。
老道指着幽渺山的方向,对张松清说,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幽渺山一带阴阳五行完全颠倒,风水极为阴邪。
村里的瘴气之所以会害人,就是因为里面吸收了幽渺山散发的怨气。
老道说,住在那种邪门的地方,不仅寿命折损、子孙后代不得善终,就连死后也无法安宁。
受到山里滋养盈生的怨气影响,但凡圣泉村的人死去,必会化为厉鬼凶灵作祟。
“最后,我郑重劝你一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任何事都不能昧着良心。你明白了吗?”
尽管十几年过去了,张松清至今还记得那老道看自己的眼神。
他似乎早已洞察了一切,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带着利刃,能够准确地斩断任何虚伪的言辞。
张松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连连点头迎合对方。
“哎。对不起了,道长。”
回过神来,听见客厅里传出一声沉闷的重响,张松清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年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