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瞳孔的出现,弥漫在幽渺山上的黑雾被包裹在它身侧的乌云尽数吸收、吞噬,持续了足足几十秒。
凄厉的叫喊声充斥着整片天空,直到瞳孔与黑雾一道消失,乌云才渐渐散开。
对面山上的火光骤然熄灭,整个山谷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
此刻,天上的月亮已经变得极为黯淡,漆黑的林子里,只剩下几声虫鸣。一切安静的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贺世昌哆哆嗦嗦解开了腰带,发现腰间空空如也,电筒不知在什么时候滚丢了。他喘着粗气,恐惧令他寸步难行。
没想到那圣泉村竟和传闻一样,是个极为邪性的地方。
那所谓的祭典,怕不是真的用来镇压山里的怨魂的。
贺世昌越想越害怕,可一想到家里难产的妻子,他还是咬着牙,狠狠在腰间拧了几下。
“芝香还在家等着我呢,不行……管不了这些了。”
贺世昌深吸了一口气,又摸出怀中的烟在鼻子下狠狠嗅了嗅,给自己壮了壮胆。他在内心不断说服自己忘了刚才看到的东西,旋即沿着林子里的小道,凭感觉往昌黎村的方向摸了过去。
好在后半段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邪门的事情。在黑暗中走了有一会儿,他忽然远远地瞧见了几道火光。
贺世昌定睛一看,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正走在外面的大路上。
打头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各自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灯笼。
贺世昌心里又惊又奇,惊的是中元节这个时间,自己还能在外面碰到其他人;奇的是现在都用铁皮手电筒或者明火照路,没见还有人走夜路打灯笼的。
他蹲在草里细细瞧了一番,发现那两个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
那三人没有并着走,而是排成一列,有秩序的沿着山道前进。
贺世昌虽然觉得奇怪,但见那几人手里有灯笼,又跟自己走一个方向,便想跟着借点光,好快点到昌黎村。
于是他从小道里钻了出来,朝那三人招了招手,大喊道:“老乡!等等我!”
见他们停下脚步,贺世昌连忙追了过去,上前和打灯笼的两人套近乎,说自己要去昌黎村办点事,刚刚路上不小心弄丢了电筒,看这边有火光,想着能不能搭个伙一起走。
可是打灯笼的两人根本就没回应他,贺世昌有些尴尬,从兜里摸了两根烟递了过去,腆着笑脸道:“还是人多一起走比较安心。你们是不知道啊,刚刚我亲眼看到,幽渺山那边……”
听到幽渺山几个字后,三人不约而同扭过脸,恶狠狠地瞪着贺世昌,表情看上去扭曲又嫌恶。
贺世昌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毛,默默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老乡你们这是要上哪去呀?”
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不吭声,冷着脸继续前进。
贺世昌无奈,只能将目光投向他们身后的女子:“大姐,你们别怕,我没有恶意的。”
那红衣女人看上去年近五十,手里挎着竹篮,右眼处长着块不规则的红斑、脸上则布满了麻麻赖赖的黑点,乍一瞅十分膈应。
“大兄弟,这个点一般人可不敢出门呐。我看你慌慌张张的,是家里出啥事了吧?”意外的,女人模样虽然磕碜,却十分健谈。
贺世昌没有隐瞒,连忙将妻子即将生产,自己下山找人的事说了出来。
“巧了不是。”
女人闻言,笑着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篮子说道,自己姓田,也是个接生婆,就住在昌黎村:“今天山上还有村子里产妇生娃,我刚办完事,这不让人家里人给送回来了。”
“你住哪个村啊,能请着人不?”
见田大姐一脸关怀,本就心急的贺世昌并未多想,脱口便将家里的大概方位说了出来。
“哦,在玉河村南边啊。那不远。你家具体在啥地方?要我过去给你帮帮忙不?”田大姐追问。
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女人,不知为何,贺世昌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自己只听岳母娘说昌黎村的刘产婆特别有本事,却从未听她提过田大姐这么号人。更何况……他偷偷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心里的不安感变得愈发强烈了起来。
犹豫了几秒后,贺世昌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说看她刚刚忙完回来,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她另跑一趟。
再说,此处离昌黎村不远,自己岳母娘千叮万嘱,务必要找刘产婆接生;她跟刘产婆有些交情,对方肯定会帮这个忙的。
“那行,我就不抢别人的活计了。你赶快去吧,万一耽误了正事可不好。要是刘产婆不愿意,你再折回来找我,我就住东头。”
那田婆子大姐心肠好得很,不仅不计较,还将灯笼从其中一个男人的手里拿了过来,笑呵呵的递给了贺世昌:“你有事就先走,别同我们一道了。”
贺世昌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通情达理,千恩万谢的接过灯笼,说自己改日必亲自登门道谢。
那给他灯笼的男人这回没有板着脸,而是伸手在贺世昌的肩膀上拍了拍,朝他古怪的嘿嘿笑了起来。
火光下,男人咧着嘴,但眼神里好像一点情绪也没有,特别冷漠。再配上下半张脸皮笑肉不笑的,看得贺世昌心里直发毛。
但毕竟承了人家的恩,他连忙挤出笑容,挥手向三人道别,随后才朝着昌黎村一路小跑而去。
话说与田大姐一行人分开后,贺世昌越跑越觉得浑身不得劲。
自己走了那么远山路,不仅不觉得热,反而浑身发冷,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似的,身子也忍不住直哆嗦。
贺世昌只当自己是吹了风受了寒,并没有往心里去。
眼瞅着刘产婆家就在前头,他大喜过望,赶紧冲上前敲响了门,听到里头有动静后,连忙自报家门,声泪俱下将老婆早产的事情说了一番。
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且不说村规摆着,光冲中元节这天夜里的阴气最重、走山路又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危险这点,换谁大晚上的都不会轻易答应外出。
但好在刘产婆不光接生技术好,心肠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善。听到事关人命,不消片刻,她的屋里便亮起了灯火。
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没过多久,对方就将门给打开了。
一个满头白发,脸上的皮肤如同树皮般沧桑的老太太提着箱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老太穿着藏青色麻布衫,眼睛深深向里凹进。她颧骨高耸,骨瘦如柴,但精神头却很好,腰杆挺得笔直,就是腿脚有些不利索,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太,正是大名鼎鼎的刘产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