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该朝常见的双丫髻,除了两根素白色的发带,并没有任何的装饰。身上穿的,料子做工都属一般,打眼一瞧会觉得是个路人,但那周身萦绕的温婉气度,又使人将其与闺阁千金联系在一起。
心中萌生了些许疑惑,陆晚凝眨了眨眼睛,显出几分少女的俏皮来,她和小姑娘套着近乎,讲道:“请问妹妹芳名?”
闻声稍作一愣,小丫头顿了三顿,才抿了抿唇浅声道:“曲荷,姐姐叫我小荷就好。”
“可是‘荷花’的‘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真是个好名字。”说着,陆晚凝靠近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上她的臂弯,两个青葱少女凑到一起,柔声细语的,本就有着诸多共同话题。
对于她的亲近,曲荷一开始还有些羞涩拘束,但很快就放下矜持与陆晚凝打成了一片。她眉眼弯弯地看着陆晚凝,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浮现着星星亮亮的思绪。
瞧出她有事梗在心里,再联系着她方才的话,陆晚凝本就心思剔透,已然在胸中有了大致想法。但是她没有立刻道出,反而压了下去,将话题拉回到了此行的主题之上:
“走吧,咱们一起去衙门报馆——小荷,你可不会再抛下可怜兮兮的我,和他们似的溜之大吉了吧?”
“自然是不会的。人无信不立,姐姐权且放心就是。”
她的身上带着江南地区的独特气质,与这荒芜的朔州可谓是颇为格格不入。尤其是她谈吐又十分不俗,不说出口成章,也是锦绣藏腹,实在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这回不只是陆晚凝,就是陆大华他们,都对小荷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接受着陆家一行人的观察打量,小荷依旧是不卑不亢,她抿着唇,眼中有着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坚定。
几人来到衙门,由白清浅上前,抄起鼓槌来就“咚咚咚”的敲,声响又急又快,谁听了都得叹一声:这得是多大的冤情。
然而紧闭的衙门大门却往地上砸合得严严实实,老久过去了,才慢慢悠悠地飘过来一阵脚步声,吱嘎拉开一道缝,半个睡眼惺忪的脑袋蹭出来,懒散的嗓音吐出一句:
“干嘛的?”
“报官。”
“什么事儿?——小事就和解,少弄得鸡飞狗跳的,知不知道衙门里事务繁多忙得连轴转啊?”
看他那一句话连打了三个哈欠的样子,陆晚凝不由得腹诽道:是,忙,真忙,忙着睡觉是吧?
但她却不能说出来,面上还得挂着笑,谁让有句老话说得好呢,县官不如现管。赔着笑,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摸出一块银两,递到了那衙役的面前。
“官爷辛苦,劳烦您通传一声,小店开业第一天就被那地痞流氓给砸了个稀烂,天可怜见的,得求县老爷给咱做个主呢。”
掂量着银子,衙役登时来了精神,他一扫疲惫,甚至带上了两抹得意的笑,瞅着陆晚凝的荷包道:“有点眼力见儿啊,行,在这儿等着吧。”
等他走后,大门又是嘭的一声关上,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哼”,不用猜都知道是白清浅那家伙儿。他性子直爽,最是看不惯这些人情世故的。
“真真就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呗。”他饱含讥讽地对着衙门大门道。
接着他的话音,陆大华老气横秋地讲说:“这算什么,待会儿上了公堂,那才真真是‘银子的公道’。自古以来,这打官司,打得就是银子多少。”
这是句实在话,也是为何陆晚凝不直接摸出银子,反而将鼓鼓囊囊的荷包都取了出来的道理。
若是今日来的人,身着粗布短衫,浑身上下翻遍了才凑出个几文钱来够个“入场券”,那衙役会是何种嘴脸、将会如何对待?只怕这官司就不用打了。
所以,她想要的,便是简单利落,干脆直接——总结起来就是一句:姑奶奶我不缺钱,逮着官司可劲儿造就是。
她这幅心思丝毫没有掩饰,身旁的慕容玥看得真切。他可以理解陆晚凝,但还是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宽大的手掌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对她对口型道:“有我在。”
这同先前讲的那句又不同了,他想表达的是,有他这个“少将军”的名号,陆晚凝没必要去委屈自己应和世俗。
但没想到的是,陆晚凝却回视着他,摇了摇头。她的眸色坦然自信中带着坚定,仿佛在说:别担心,我一个人也可以处理的很好。
她并不想依赖任何一个人,父母也好、慕容玥也罢,他们站在她身后,是她的后盾,也是她从心底里想要保护的人。
更何况,眼前这点算什么事?往后她想要征服朔州这片天地,还会有更多的凄风苦雨,难道她次次都要躲在他人臂弯之下、寻求外援帮助吗?
故而她浮现柔和的笑意,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起慕容玥的手背,说道:“你放心。”
他们的互动落在剩余几人的眼中,白清浅没有头地觉得堵得慌,将头转向一边。他就像一只路过被踹的可怜小狗,一脚蹬翻饭碗,恶狠狠地表示:“这狗粮,小爷看见了也不吃,哼。”
同他差不多的还有陆大华,他看着自家宝贝闺女和慕容家那小子眉来眼去,俨然是后者这头臭猪拱了他的大白菜,心里那叫一个愤愤不平啊。但不等他有所反应,李月已经扯着他往后退,将空间留给了那方的小两口。
而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新加入的曲荷,她的眼中倒映着陆晚凝和慕容玥彼此爱慕之身影,竟渲染开一片难言的伤痛。她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可回忆的痛苦过往,忍不住将指甲都嵌进了掌心肉里。
就在这时,那衙门大门又重新敞开了,进去通传的衙役总算返程,他没有当即开口,却是拿着奸猾的小眼睛依次打量过了在场的每一张面孔,格外在看到曲荷时跳了一下,然后转向受伤被押来的汉子身上,彻底拉下脸来,换了一副面孔。
只见他不耐烦地挥起了手,声音冷淡得近乎掉渣,直言道:
“快走走走,这事儿衙门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