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正处于高三阶段的左淮野,还是早早地就要去学校。
“不是说放一星期的吗,怎么变成六天了?”方沅在一边同他闲聊。
“就差那么一天。”
左淮野正在整理自己的书籍,那张由来已久的旧画,猝不及防从书缝之间掉了出来。
带着岁月的微黄,纸张却丝毫没有褶皱。
方沅站在他身边,先一步伸手拿了起来。
一张略显稚嫩的涂鸦。
乱七八糟的绿色,星星点点的粉色,还有大片的蓝白。
“你还有这种爱好?我怎么不知道呢?”方沅把画抵在唇边掩笑。
她可要好好嘲笑一番。
这画技,一言难尽啊。
左淮野出手把画拿过来,心里有种害怕被揭穿的慌张感,“这又不稀奇......”
画回到他手上,背面大片的白,上面一行小字明显。
【迟念,.....】
后面的字被左淮野的手指遮挡住了,看不真切。
方沅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明亮的眸子流转了一圈,才拍拍他的肩转身,“明天上课,自己可要记得早起。”
“哦对了,记得和念念提前说一声,她起床找不到你又要难受了。”
左淮野本懒懒的不想回应,却听到方沅说的一番话,眉间微动,应了声,“嗯”。
他的手指摩挲着陈旧的纸张,小心翼翼描绘着画上的白云和草地。
学着她的笔触,一笔一画。
最后,翻过面,看着那行小字。
“迟念”两个字是她自己青涩却用心的字迹,后面的则是左淮野收藏画作的时候,自己偷偷加上去的。
【......?左淮野】
他承认他有私心。
估计,很早之前吧,他也不记得了。
-
这一年南城的冬季寒风萧瑟刺骨,就连雪也常常下个不停,特别冷,可迟念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她床上躺着的那个棕色大熊玩偶,就很抱着很暖和。
毕竟那只大熊玩偶,是除夕夜时,左淮野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那时他抱着那只玩偶进来的时候,迟念的眼里一瞬间亮了起来。
“哇,熊熊!”
比她还高大的小熊玩偶欸!
她略显艰难地想从他手里抱过玩偶,却听见的左淮野的一声闷笑,“熊比你人还大,你怎么抱它?”
“我可以的......”
她一整个人都被玩偶熊挡住了视线,抱着大熊的肚子跌跌撞撞的。
站都站不稳,抱熊抱却抱得紧。
左淮野唇边带着笑,剑眉微挑。
倔强。
“还是我来吧。”
左淮野接过玩偶,替她放在了床上。
“谢谢阿淮。”
迟念抱着玩偶,满心欢喜的用脸去蹭玩偶,笑颜如花。
左淮野知道她会喜欢,但是看见她这两眼放光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跟着高兴。
“喜欢就好。”
这个大熊放上去,和那些七七八八的毛绒玩偶一起,化身成了迟念的床伴。
长大后的每一个黑夜,没有左淮野的陪伴,这些玩偶就是她的守护天使。
迟念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和她的宝贝玩偶们说晚安。
可总怕冷落了其中任何一个,所以每一个都要摸摸它的小脑袋。
“晚安。”
“晚安。”
……
可是它的玩偶不会回答,要是它们也和她说晚安,就好啦——迟念如是想。
她扯着被子躺下去,激动地一把抱住那个比她人还大只的玩偶。
“睡觉啦……”
她抬起眼眸,鬼使神差对着小熊玩偶说了一句,“阿淮晚安。”
然后快速在那个玩偶脸上吧唧一口,又替它盖上被子。
玩偶毛绒绒的,又因为是洗过的原因,把脸埋进去,香香软软的很舒服。
还好她的床够大,这只熊放上去,还有三分之二的空位。
迟念还能翻来覆去在床上捣鼓一阵。
窗外明月高挂的时候,床上的人意识渐渐模糊……
迟念梦见了第一次到左家的那个夜晚。
那天,她心慌到睡不着觉,身上也哪哪都疼。
即使方沅带她去看了医生,上了药,她也感觉到痛。
手臂上,背上,腿上……
那些无处不在的伤痕,每一处都是她晦暗苦难的记忆烙印。
她不知道她爸爸为什么要怎么对她。
她实在怕,所以才跑了出来。
她无家可归的时候,别人都在指指点点地嘲笑她,说她是“没人要的小东西。”
语气里的鄙夷不屑,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还有别人说她是“傻子”的坏话,她也不会忘。
迟念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除了妈妈,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她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直到,她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像天使一样温柔的人。
他会说,“迟迟很聪明的啊。”
会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谁欺负你,我把他打跑。”
……
迟念很多事都忘了,却还记得,他那天毫不犹豫牵着她淤青臃肿的手。
“哦,对了……”
他为她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迟念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她妈妈叫她“迟迟”,她爸爸叫她“小贱人”。
左淮野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心里不可控制地抽动了一番。
像是一根的弦被骤然扯断。
左淮野轻轻握着迟念冰凉的小手,不敢用力,只是虚虚地包着。
他怕会把她碰碎。
他不明白。
为什么她也只是个孩子,比他小,比他稚嫩,甚至比他乖巧多了,却要遭受来自血脉至亲这样的辱骂?
“对不起,迟迟……”
左淮野垂眸,眼底带着黯然的落寞。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戳到了她的痛处了,让她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心里愧疚感一下子涌上喉咙。
“我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喉头苦涩,嗓音跟着弱了下来。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心疼,原来是这种感觉。
迟念听到这话,扬起脸看向他,漂亮的眸子眨啊眨,抿唇眉间蹙起。
为什么,他要说对不起?
这种话向来都是像她这种不被喜欢的人说的才对。
左淮野没再问她名字,甚至出于对她的心疼,和母亲商议收养她的时候替她取个名字。
迟念刚到左家的时,像只刚出来外面世界探索的幼兽,怯怯的止步不前,却又好奇的四处张望。
一手手指揪着破烂的衣角,一手被左淮野牢牢牵住。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愿意收留她这个没人要的小孩。
可她见到左淮野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很好的大哥哥呢。
只是,眼前这个比她高许多的大哥哥叫什么,迟念不知道。
她听见那个哥哥的爸爸叫他“阿淮”
她就也叫他,“阿淮哥哥”。
“阿淮哥哥”
“阿淮哥哥”
后来,她总是习惯有事没事都要叫他一番,确认他在,才放下心来。
到左家的那个淅沥的冬夜,迟念难得睡了一次好觉。
她的阿淮哥哥抱着她哄她睡觉,给她讲故事。
迟念想,要是没遇见他,自己会不会死掉,被人丢在垃圾桶里都没有人在意。
她不是没这么想过。
她死掉了,就好了。
关于她名字,是左淮野无意间看到她掉落的纸张,才发现的。
破旧的纸,寥寥数语。
【迟念,你要好好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