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越国公府门前台阶下,贺若弼正背着手,在风雪中来回跨步,他已经弄清了次子贺若怀亮与杨集交恶的经过,说到底,是他的儿子见色起意。
贺若怀亮虽然和他一样婢女成群,可至今没有娶妻,原因是贺若弼也想为次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最先他目光瞟向了皇族。可是皇族个个是人精,都知道贺若弼虽然贵不可言,但以他狭窄心胸、睚眦必报的人品,以及四处树敌的暴发户作风,恐怕贺若家富贵不长久,所以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入贺若家,余者贵族也是类似想法。
后来贺若弼听说高颎之女高灵初长成,便亲自登门提亲,希望自己能够和高颎结为亲家,但是高颎同样不答应。
如同独孤敏一样发愁的贺若弼可比她没底限多了,他在高家这里,充分的发挥了无赖的一面,正的不行,便怂恿儿子去缠高灵。
如果生米煮成熟饭更好,顶多就是挨一顿打,但是高灵还能往哪跑?高颎再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挨一顿毒打换个好媳妇回来,难道还吃亏吗?
贺若怀亮也知道自己如果成了高颎之婿,未来可以少奋斗十几年,便遵照父亲之计去缠,只要高灵出门,便以护花使者的样子出现。贺若怀亮今天听说杨纶在芙蓉楼宴客,请权贵人家带女眷参与,便在芙蓉园附近等着,当高灵一出现,便又缠了上去。
高灵本就因为卫王府拒婚心烦,感觉高府主动让乐平公主提亲,已是对纨绔之王‘恩赐’。然而卫王府的回复如使她懵了,紧接着便是无尽羞恼,当她听说“杨集到处说她不是”时,便怒火中烧的想问他什么意思。但她一个女孩,终究不能当街拦截一个男子,见到贺若怀亮这个讨厌鬼紧跟不放,便让他帮忙拦。
贺若怀亮见美人儿不理不踩自己多年,忽然之间让自己办件事,顿时心花怒放的去拦杨集,本以为对方多少给点面子,万万没想到杨集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而他毕竟也是大兴一害,岂能在属下面前落了面子?于是便不遵杨集之威胁,最终落下被阉下场。
从芙蓉楼回来的贺若弼了解缘由以后,心知在理的杨集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于是第一时间便去找了高颎,然而高颎给他吃了记闭门羹。无奈之下,又厚着脸皮前来找形同陌路了近二十年的表弟杨素。
就在贺若弼以为杨素也闭门不见的时候,侧门大开,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大步而出。
此人体格雄伟,天庭饱满,墨染浓眉,一身锦袍无法掩盖那过人的英武之气,他大步向贺若弼走来,躬身长施一礼:“晚辈杨玄感参见宋国公。”
杨玄感是杨素长子,好读书、爱骑射,有万无不当之勇,时人比作项羽,虽无汗马之劳,但因父亲杨素功勋卓著、封无可封,杨坚便将他所立之军功分到其子身上,也因此,杨玄感得授柱国之职,与父亲杨素都是二品官,上朝拜见皇帝时,父子同列。大感不妥的杨玄感为了以示儿子对父亲的尊重,后来主动请辞,杨坚如他所愿,将他官品降了一级,却也因此杨获得好感。
越国公世子的出现,也令此时的贺若弼多少有点面子,觉得杨素这个表弟并没有冷落他,然而杨玄感的‘宋国公’之称,令他的一颗心凉了大半。他本来还指望表弟杨素声援自己,可杨玄感这拒人千里的客气模样,也间接表明了杨素的态度。
事到如今,贺若弼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令尊可在?”
“回宋公,家父正在正厅相候。”杨玄感拱手一礼:“请。”
“贤侄请。”贺若弼强笑一声,如果杨玄感以前让他走侧门,他定然大发雷霆,说不定出手扇杨玄感耳光,但此时有求无人,也只好忍气吞声、‘降尊纡贵’的走进府中。
不久,两人便到了正堂之前,而杨素已在前堂大门口等候多时。
“宋公光临寒舍,实乃蓬荜生辉呐!请。”杨素与贺若弼同年,长得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貌相威奇,如同一名极为普普通通的老儒一般,若是换上一身文士服前去人流密集的集市闲逛,恐怕没人认出他是越国公、尚书左仆射杨素。
贺若弼脸上一热,还礼道:“还请越公助我。”
“进去再说吧!”这便是杨素出门相迎的厉害之处了。
杨集阉了贺若怀亮之事,杨素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对于贺若弼来意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管帮是不帮,首先要给自己留下拒绝的余地;但是他知道贺若弼一旦见到自己,定会主奔主题,为免尴尬,便出门迎接。此时借着外面不便说话为由,行云流水一般的避开了贺若弼的请求,到了里面以后,贺若弼也认为他知道来意,接着就事论事,而不会再次请求。而一拳打在棉花之上的贺若弼意识不到这一点,很自然的跟着杨素走进正堂。
“宋公,请坐。”杨素向儿子使了眼色,杨玄感躬身退了下来,空旷的正堂只剩杨素和贺若弼两人。
杨素让人给他斟了一杯茶,笑着说道:“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一种新茶汤,这清新隽永的茶汤,相较于以往百味陈杂的煎茶倍增雅致,苦涩之后便是甘醇,平淡中透着纯正,有如人生啊。”
贺若弼端起白瓷茶杯,连茶叶带水的一口吞了下去,也不待杨素询问,便说道:“越公,我儿怀亮今天被杨集小狗打成废人,我自己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惨遭羞辱,这口气实在咽不下,特向越公求策……你不知这杨集小狗……”
贺若弼说了半天,罪过全在嚣张霸道的杨集身上,这也使知道真相的杨素失去了听下去的耐心,不客气的打断道:“宋公说的半点没错,令公子也没错,错在高家女公子利用了令公子、错在令公子随从没有没有劝阻他、错在杨集心狠手毒、错在齐公冷酷无情……我说的可对?”
“嗯?”贺若弼瞪圆双眼,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说出来的话,似乎太狂妄了一些。
“能治卫王只有宗正寺,我建议宋公去找圣人。”在杨素看来,贺若怀亮完全是罪有应得,别说跟最受皇帝信任的杨集有关,就算无关也不愿去管。
最关键的是,贺若弼完全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能有今天,一方面是舍生忘死搏杀出来的,另一方面是杨素默默相助。
若非如此,狂妄自大的贺若弼,能否活到现在还是两说,又岂能在猛将如云的大隋王朝出头?然而当他平步青云以后,开始瞧不起欣赏他的高颎、提携他的杨素了,他如果不说出来还好,但是他偏偏在公众场合之上,多次把有恩于他的高颎、杨素贬斥得一文不值。
现在遇到麻烦,就眼巴巴的求上门来了,当他杨素是什么了?
要不是为了看贺若弼是否有所长进,他甚至连见都懒得见。如今见他半点长进都没有,也失去了交谈耐心。
贺若弼脸色一沉,冷笑道:“圣人哪还记得我贺若弼之功?”
“其实你可以去找太子,请他出面化解这段恩怨。”杨素终究还是给他指了条明路。
“太子?我只认杨勇太子!”贺若弼看了杨素一眼,恨恨的说道:“杨集素来来与杨广亲近,我猜杨集伤我儿,十有八九便是杨广默许;越公,除了圣人、杨广,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杨素对贺若弼彻底无语了,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他和杨集是同伙吗?在杨广登基之前,大家怎么可能会内讧?
摇了摇头道:“自皇后作古以后,圣人已经无心国事,甚至有了禅位给太子之心,一旦太子登基,卫王便是第二个卫昭王。我劝宋公还是忍了口气为好,以卫王的受宠程度,你惹不起。”
杨素的良言,贺若弼却感到格外的刺耳,他“腾”的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有你和杨坚支持,杨广就能登基吗?”
“你说什么?”杨素大吃一惊,目如如鹰隼的死盯着贺若弼。
“没什么!”贺若弼眼光闪烁的岔开话题,“依越公之意,我只能找圣人和太子了吗?”
杨素盯了他半晌,缓缓的点头道:“不试试,怎知不行?”
“多谢越公指点,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贺若弼抱拳一礼,便匆匆忙忙的告辞而去。
杨素望着贺若弼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沉默不语,贺若弼愤怒之下的失言,使杨素敏锐的捕捉到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父亲!”过了一会儿,送走贺若弼的杨玄感大步入内,行礼道:“孩儿已将宋公送走了。”
“我要去见太子。”杨素霍然起身,吩咐道:“你派些人给我牢牢盯住贺若弼,他见什么人都给我记录下来。另外,再派一队天香卫盯着卫王杨集,如果发现有人意图行刺,立即向他示警;若有需要,立刻给予帮助。”
杨素听了贺若弼的失言,危机感油然而生,如果杨集罹难,杨广就少一名坚定有力的臂助,对他杨素没有半点好处,现在让人暗中帮杨集,其实也是在帮自己。
“孩儿遵命。”杨玄感也不多问,转身就去安排。
大隋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