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惊喜道:莫不是南海的龙国手和“明月楼”的沈少侠?
沈月白讶道:大人如何识得在下?
虞允文目光明亮,道:名震江湖的“武林四公子”,我朝据有其三。
二位公子刚刚显露了绝世身手,老夫依二位兵刃,斗胆相猜,是“残棋公子”和“魔笛公子”…
龙少山、沈月白相视一笑。
虞允文俯身道:虞允文拜谢两位公子相救之恩!
您是钦差大人?!洛阳驿馆怒斥完颜亮的虞公?龙少山失惊道。
二位公子见笑,正是老朽!虞允文道。
沈月白叫道:齐二哥、蒋三哥,快过来!
齐开山、蒋心志杀得兴起,不甘心情愿地退回来。
烦劳二位哥哥在此保护钦差大人,吾与龙大哥前去痛杀片刻…想起五哥战鹰,沈月白杀心顿起。
沈月白、龙少山凌空飞起,如苍鹰捕鼠,身形所至,笛影弥漫,扇影遮天,所向披靡,金军不能近十丈之内…
钱时等宋军见来了帮手,又如此神勇,精神大振,宋军将士奋起神威,无不以一当十,战局瞬息而变。
金军胆怯,慌乱而逃,驾舟往北岸逃去。
山上的火炮和弓弩手不再害怕误伤己军,对着金军远远狂轰乱射一通,渡江金军几无生还。
逃亡北岸的将领向完颜亮禀报了渡江战况。
完颜亮听罢,惊道:虞允文,你是说宋军的指挥是虞允文?
那将领垂首道:正是!我等即要将其擒获,却半路杀出龙少山和沈月白来。
完颜亮喃喃道:虞允文,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这个书生,究竟能激起多大风浪?
完颜亮号令三军整顿半晌,午后再次进攻。
差一点就攻下滩涂阵地,完颜亮信心大增。
刚才各军没有到位,被金军打个措手不及,虞允文知道完颜亮不会罢休,一定会再次组织进攻。
他利用休战的机会,终将战术布置完成。
待金军战船再出杨林港时,已见宋军楼船列队在江面严阵以待。
数百艘金军战船蝗虫般从港内涌出,霎时布满江面。
此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漫天的炮火和飞雨之箭…
宋军多楼船战舰,亦即“海鳅船”和“混江龙”,船身高大坚固、无惧刀箭。
其动力由脚踏操控,行动如飞,士兵们均隐藏船舱底部,安全异常。
宋军战舰装备精良,配有霹雳炮、抛石机、猛火油和强臂弩…拥有当时最先进的水战武器。
而金军大船甚少,多是从附近抢劫而来和临时拼凑的小型船只,但是数量惊人。
虞允文站在主舰之上,亲自指挥,龙少山、沈月白分立左右,保护虞公安全。
不待金军靠近,虞允文帅令已下,隆隆炮声骤然响起,敌船人仰马翻,士兵们惊叫着落入江中;
强臂弩发出惊人的呼啸之声,竟能一击贯穿数人,金军大惧,一听破弩之声,金军便纷纷趴在船舱躲起。
半个时辰过去,江面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炸碎的船体碎片,和金军士兵的残肢断体,相互交杂,伴着血染的滔滔江水滚滚东去…
但金军毕竟船多人多,金军渐渐悟出道理,便将大小船只分散开来,使宋军无法集中攻击,而后倚仗船多的优势,反对宋军战舰集中发箭。
战舰虽无惧刀枪,然士兵不行,宋军纷纷中箭落水…
虞允文脑中灵光乍现,他对钱时耳语几句,让其将所有藤盾集中起来,钱时领命而去。
不一会,宋军船舷两侧便形成厚厚的盾墙,再不怕金军的乱箭射击。
你能克敌以长,吾亦能!虞允文喃喃道。
龙少山道:敌舰弱小,我等何不冲入敌阵破杀之?
虞允文拈须笑道:公子之言,甚合吾意!
他令各队战舰开足马力,冲入敌阵。
金军见箭矢无功,再无计可施。
海鳅舰队杀入敌阵,横冲直撞,如蒙童戏水一般,金军几百艘战船,瞬间被撞的七零八落…
靠近时,宋军的猛火油、抛石机、弓弩便活动起来。
海鳅船上投掷的霹雳弹、猛火油,触之即炸,金军死伤无数;
抛出的巨石,连人带船一同砸翻;
更可怕的是那发出“嗤嗤”之声的巨弩,居高临下,比猛虎犹有过之,最令金军恐惧…
金军叫苦不迭,纷纷跳水逃生。
战局向有利宋军的方向发展。
此时,南岸后山有数百人马奔腾而来,虞允文大惊,不知何处兵马,忙举目观看…
队伍虽然旗帜不整,却能依稀分辨:宋…光州军…
原来是溃逃而来的大宋军队。
虞允文大喜,正愁兵力不够。
他对龙少山、沈月白轻语几句,二人悄悄陪虞允文下船,迎上这支溃散而来的光州之军。
这支溃军见采石之军正与金国数十万人马杀的天昏地暗,无不战兢股栗。
龙少山道:此乃督抚钦差虞允文大人…
众将士唯唯。
虞允文目光凛然,道:大敌当前,汝等想立功否?听吾调度,可免尔等败逃之罪…
众将士争相点头:愿听从钦差大人之言,请大人吩咐!
很简单,尔等多备战鼓、战旗,绕至山后,大张旗鼓呐喊而出,记住,动静搞得越大越好…虞允文目光智慧闪烁。
原来不是上前线,是作疑兵呀!光州将士恍然大悟,这点事情定能办好,众人依计而去。
虞允文上了战舰,继续指挥作战。
金军一时无功,完颜亮心焦如焚,纵是金军人多马多,却也只能在岸上远远观看。
夕阳渐落,战事依然胶着…
突然,对岸山后尘烟飞扬,踏踏的马蹄如雷声滚动,密集的战鼓中夹杂着士兵高声的喊杀,无数旗帜隐隐飘出。
宋军援军到了…这是金军的第一反应,完颜亮亦遮眼相望,金军大慌,已无斗志。
完颜亮见状,无奈地举起收兵的黄旗…
金军闻令,匆匆向北岸撤退,溃不成军。
虞允文一声令下,进攻的号角吹响,宋军高大的战舰列队前进,在金军后面紧追不舍,多用弓箭射杀。
金军丢盔弃甲,狼狈逃入江北的杨林港内。
一天大战,金军船只损失十之六七…
帅帐内,完颜亮已失去平日的冷静,他如同困兽一般,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众将士噤如寒蝉,无人敢发一言。
完颜亮伸手拿起一只酒杯,握成齑粉,鲜血从他的掌心流出…
他咆哮道:苏全达误朕,若洛阳之时以大不敬罪斩杀之,何来今日之祸事?
他喃喃道:是朕,太仁慈!完颜亮终后悔,他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付出了惨痛代价。
他的手掌仍在滴血,众将都不敢言语,以完颜亮残暴的性格,此时,言语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
梁汉臣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陛下,保住龙体要紧,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望着眼前这个獐头鼠脑的家伙,完颜亮突然露出残忍的一笑:好,过来给朕包扎上!
梁汉臣面带谄媚,点头哈腰走上前去。
完颜亮一把抓住他的前胸,拎小鸡似的将他提起,冷冷道:是你说的吗?采石尽是溃军,不堪一击?
穷寇务尽,要斩尽杀绝…
陛下饶命!梁汉臣面如土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唯有筛糠般发抖,口叫饶命。
完颜亮阴森道:你莫不是南朝派来的细作?前来蛊惑朕?是不是?完颜亮狠狠地摇晃着。
不…我不是…陛下饶命…梁汉臣顿觉头晕眼花。
饶了你,朕怎么向三军将士交待?完颜亮冷声道,将他往空中一掷,闪电般拔出御刀…
梁汉臣痛呼一声,便作两截,上下身躯犹扭动不止,死状惨烈。
众人惊簌,如坠寒冬,但觉一阵冷气从背后冒起…
完颜亮弯下腰,将血刀在梁汉臣身上来回蹭净,冷冷道:明日总攻,诸卿回去好好准备…
留给尔等的时间不多了…
是!众人拱手而退,汗透重衣,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耶律元宜借口商量军务,将心腹手下耶律珪、普卢浑等招至军帐密议大事。
各营将士亦三五成群,窃窃私议迁都、南征和辽阳之事,完颜雍称帝的消息早在军营传开…他们的家眷都在后方,他们不得不多想一条出路。
夕阳落山,夜幕降临,虞允文在龙少山、沈月白、钱时的陪同下,巡视各营,抚慰伤重。
虞允文动情地道:今日一战,全仰赖诸位将士,众位血战之功,本差已一一详细记录…
大宋不灭,幸有汝等千千万万的铁血男儿,朝廷以你们为傲,尔等今日之故事,必能名垂青史…
今日,本差权且以茶代酒,以敬众位兄弟,待明日大破金贼后,再于诸君痛饮耳!
最后一句正是岳少保昔日北征金国时勉励众将士的话。
众人想起因“莫须有”含冤而死的岳飞,热血沸腾,齐声道:虞公放心,吾等明日定奋勇杀敌,不负朝廷之恩!
精忠报国,还我河山…不知哪位士兵大叫了一声,各营士兵便随之高呼起来:精忠报国…还我河山!
众将士但觉气贯心胸,呼之为快,这是长存于天地的浩然正气,虽然它已隐藏多年,却终究没有消失。
完颜亮彻夜未眠,朦胧中,杨展帜挺枪向他便刺,口中兀自叫道:亮贼,还我五哥命来!
完颜亮惊惧而醒,此时,长江对岸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沸沸扬扬的高呼之声,让他更为烦躁。
犒营后,时已夜半,虞允文让钱时、齐开山、蒋心志等人回营休息,自己则带龙少山和沈月白又沿江巡视一番。
星挂于野,冷月无声,深秋的寒风略有初冬的气息,孤峭清凉。
江树摇曳,草甸朦胧,水鸟在远处的芦苇荡里发出“咕咕咕”凄厉的呼唤,也许它在找寻白日不幸失去的伴侣或兄弟。
江水滔滔,“哗哗”东去,卷走多少战争冤魂。
夜深千帐灯。
一座座灯塔矗立空中,发出暗黄的灯光,映照出靠着军帐,面色呆滞的金国士兵。
他们正抱着双肩、瑟瑟发抖,他们或年轻、或年老,他们的面庞疲惫而绝望。
他们都很想家,家里的亲人,此刻也许正站在院中,对着南天的月亮在思念着他们…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他们是幸运的,幸运现在依然活着,明天呢?后天?…他们是否一直如此幸运?
想到未知的明天,一个年轻士兵轻轻啜泣起来。
白天一战,他失去了堂兄张三。
堂兄原是燕京的守城卫士,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当兵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他家中尚有几个未成年的孩子…
在白天第一波的进攻中,他就留在了江中。
南岸传来缥缈、呜咽的笛声,如泣如诉,如有神奇的魔力,直拨弄他们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弦,让人忍不住想起起岁月深处那最美好的时光…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深夜的哀婉笛声唤起了乡愁,金营的将士都忍不住起身,侧耳倾听,神思恍惚,如在家乡…
不少将士已暗暗打定主意:子夜过后便悄悄开溜,他们不愿再继续作战,成为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坐在江岸的礁石上,沈月白一曲吹罢,虞允文、龙少山如痴如醉…
龙少山笑道:幺弟这一曲,只怕金军已全无斗志,满脑都是归乡之念…
虞允文奇道:在老夫听来,却是温柔轻快的催眠之曲!
龙少山笑道:虞公,正是如此,所以才称之为“魔笛”,一样的曲子,在敌我耳中,听来的感觉却绝不相同!
虞允文心中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沈月白似看穿他的心思,收起笛子,回头问道:虞公下定决心没有?
虞允文惊道:沈少侠如何知道老夫心事?
是它告诉我的…沈月白摆弄着长笛,淡淡道:你听的逾专注,你的心中之念便逾能清晰地感知我…
虞允文惊道:世上竟有如此奇功?
龙少山问沈月白道:虞公刚才究竟想的什么?
主动出击,歼敌于杨林港内…沈月白轻声道。
果真如此!虞允文叹道:沈少侠真乃神乎其技!
龙少山已信了大半。
虞允文道:少侠盘旋盘旋,完颜亮此刻在想什么?
沈月白“噗嗤”一笑:虞公想听真话么?
虞允文捋捋胡子,爽朗一笑:沈少侠但说无妨!
完颜亮那厮正骂您呢!后悔没在洛阳早杀了您!沈月白说完,虞允文哈哈大笑。
龙少山、沈月白亦大笑起来,直至笑出眼泪。
何不为龙公子也算上一算?虞允文兴趣大浓。
还是不要了吧?龙少山挠挠头。
不行,必须让沈少侠说出来…虞允文笑着道。
那我就说啦!虞公可不许取笑…沈月白一本正经道。
不取笑!不取笑!虞允文摆着手。
龙大哥在想他的女人,西夏的永泰公主…沈月白纵声大笑:好你个多情种子!
龙少山面色瞬间一红,幸好夜色阑珊,虞允文不一定能看得到。
虞允文亦捧腹大笑,三人重又笑作一团。
天色微明,东方发白,三人谈天说地,竟在江边坐了一宿。
虞允文各服用一颗龙少山与沈月白赠予的丹丸,精神倍增,毫无倦态。
完颜亮一夜无眠,那闹人的笛声听得他连皇帝都不想做了,满脑满眼都是未登基前的美好往事。
后半夜,刚要迷糊,却又传来各营士兵结伙而逃消息…完颜亮忿恨不已。
号角突然响起,这是敌军来犯的讯息,完颜亮大惊,急率军骑马赶赴江边…
宋军的二十余艘巨型战舰于江面一字排开,向杨林渡口驶来,片刻间扼住出江之口,将金军的船只紧紧封锁在江港之内。
震天的火炮打破凌晨的寂静,紧接着,宋军又如法炮制昨日的故事,霹雳炮、猛火油,抛石机、强弓劲弩…齐向停泊在港内仅存的三百余艘战船猛攻而来…
狭窄的杨林港内聚集着密集的炮火声,金军纷纷弃船逃窜。
战船或者燃烧,或被击沉,不到一个时辰,完颜亮仅存的一点渡江资本便被烧的精光…
高高的宋军帅舰之上,一个相貌雄奇、身材魁伟的青衣老者正谈笑自若、镇定指挥,颇有三国周瑜之遗风…
完颜亮见状大怒,迅速拔出一枝箭来,“震天弓”弦拉满月,发出“吱吱”之声,金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状,疾如流星,直奔帅舰而来…
龙少山觑得清楚,听到破空之声,早暗扣三枚棋子,脱手而出,“叮叮叮”三声脆响,全击在金箭之上,那箭直落江中。
完颜亮见状大叫一声:允文匹夫,气煞我也!便觉脑中一片空白,栽于马下…
“帝师”阿古思飞身向前,扶起完颜亮,从后心缓缓渡过一丝内力…
完颜亮缓缓睁开迷茫的眼睛。
阿古思忍不住咳嗽起来,与九平侯一战,他的内力尚未恢复,此刻妄动真气,内伤立时加重…
众将围了上来,只有耶律元宜、耶律珪、普芦浑三人心中暗喜。
阿古思将完颜亮抱至中军大帐,随军御医赶来会诊。
战船已然全部烧掉,完颜亮再无渡江之资,但他仍不肯退兵,便在北岸屯兵,徐图进军之计。
金军每日里都有士兵逃亡,管营将军制止不住,更有甚者,竟有将军率部下出逃北归,投靠新朝。
完颜亮忧思成疾,神情恍惚。
阿古思冒死进言道:陛下,既然此处渡江无望,何不另辟新径?
见完颜亮默然,阿古思接着道:今贺三郎将军在扬州已有立足之地,陛下不如挥师东进,与贺将军兵合一处,再图渡江之策…
瓜洲一带,江窄水缓,可作渡江之选…
完颜亮无语,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建议。
金军开拔,缓缓向和州、扬州进发…
采石的战争阴云就此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