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中响起苍鹰激越的鸣叫之声,轩辕离亭目光锐利,那个头略小的居然是传说中的“海东青”,另一金雕亦非凡品,二鹰稍作盘旋,径直往西天飞去…
轩辕离亭心中遽然警觉。
荒沙古道在长城脚下无穷无尽,四下一片死寂,只有耳旁的风声,匆匆而过。
轩辕离亭重又施展开“鹰击长空”身法,全力前行…
三百余步外,隐约一处破落的古墓,远望颇有规模,松柏苍翠,寂无人踪,可以在那里停歇,好好筹划一番。
突然,背后“卷云刀”发出剧烈的“嗡嗡”之声,响遏行云。
远方似有人影一闪,轩辕离亭停住身形,复冷然一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至墓林二十余步,轩辕离亭振衣飞起,苍鹰搏兔一般,疾迅如电,“卷云刀”同时出鞘,向一处隐秘的地方劈去…
“哗啦”一声,草林中倒卧的石羊经风雨侵蚀后,怎能受此惊天力道?应刀断裂。三、五只狐兔仓皇逃窜。
轩辕离亭一惊,身形借刀劈之力猛然后翻,立于一处高大的树木之上,环目四望,冷风凄凄,哪里有什么人影?
难道是长途跋涉,看花了眼睛?轩辕离亭心生疑惑。
足尖一点,借枝条回弹之力,跃向更高一处的城墙。
金光万点,戈壁漫漫,晨风呼啸,吹过残缺的城洞,发出“呜呜呜”凄厉的声音,高空再次传来几声清脆的雕鸣。
淡淡的身形快速在城墙附近和墓林内外穿梭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轩辕离亭心中突然升起莫名的恐惧,人类的恐惧大多来自于未知。
附近一定有人,却不知其隐藏哪里,轩辕离亭肯定,此人必是生平仅见的绝代高手。
心情突然平复,寻一处岩块,将刀置于盘坐的腿上,轩辕离亭顿时入定,心如止水。
轩辕离亭深知:高手的对决最忌心浮气躁,轩辕离亭已隐约感应到来人,也许,这将是他有生以来最艰苦的一战…
时光在等待中流逝…
轩辕离亭面如沉水,波澜不惊,但“卷云刀”上的杀气却逐渐凝重,已有流云回旋…
集中意念,右手紧握刀柄,随时发出惊天一击。
时间凝固,轩辕离亭身前散发的杀气愈发浓重,枝头一只寒鸦展翅欲飞,却似丝线牵住一般,不几步即“扑腾”身子坠地而亡。
好凌厉的杀气…一声轻轻的喟叹,起自身后十余步处。
轩辕离亭身形一震,被悄无声息欺近,他竟毫无所知,来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放眼天下武林,亦不过五、七人而已,心中念头急转。
鸟儿何罪?竟无辜遭殃?
身后的声音颇为熟悉,在帝京大殿上听过。
轩辕离亭没有施袭,对来人的武功路数并未知晓,他不能肯定出手能否奏效。
他放松下来,站立起来,缓缓转身,终于直面了对手…
眼前之人着淡色黄衫,身材颀长,丰神如玉,二尺余长玄色短箫,垂于腰畔,双足立于一处岩尖上,似实似虚,他眼神虚缈,背手站在那里,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
轩辕离亭“吁”口气:铁宗南…
是,“明月楼”,铁宗南…铁宗南淡淡道:“明月楼”,先生应该熟悉…
轩辕离亭瞳孔紧缩,忽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声震九天:原来是寻仇的…
先生说对了一半…铁宗南打断他的话:不为寻仇,今天你也断难逃出生天…
轩辕离亭心中一动,停住笑声,凝视着铁宗南:你是完颜雍的人?
铁宗南又是淡淡一笑:又说对了一半…原来轩辕先生只长半片脑子…
轩辕离亭活至百二十岁,何曾受过如此言语?即使当今皇上,亦对他不敢如此言语。
压抑住心头的怒火,轩辕离亭的长眉微微抖动:愿闻其详…
此地何处?铁宗南道。
轩辕离亭四处望望:一处墓林…有关系吗?
临行前,宗南和完颜雍打了一赌,刺客必为轩辕先生…
轩辕离亭鼻中“哼”了一声。
铁宗南不理会他:完颜雍不信完颜亮会派人刺杀他,宗南于是和他立下赌约…
赌金多少?
铁宗南伸出五只手指。
五万两黄金?老夫倒是身价不菲…轩辕离亭冷笑道。
铁宗南摇摇头:五文铜板…
“明月楼”富可敌国,再多的钱,在宗南眼里,都不值得一提…
轩辕离亭要气疯了,右手微微抖动,搭上刀柄。
铁宗南似未知觉,淡淡笑道:宗南一向自负,不论赌金,只重输赢…
为证实宗南所言不虚,宗南豪言,先生将身首异处,首级兑现赌约,身子嘛…
此处墓林,昔年应是风水宝地…
铁宗南躬身道,态度无比诚恳:老先生,埋骨何须长白地,此处黄土亦埋人…只是,委屈先生哇!
轩辕离亭怒极反笑,以手抚头,昂然道:老夫苍首在此,铁宗南,只要有本事,尽可拿去…杀意立生。
铁宗南朗笑道:先生既是不肯,宗南得罪了…
身形一晃,掌影一错,似欺身前来。
轩辕离亭狂喝一声,寒光一闪,“风卷残云”向来影劈去…
身影半空折回…
铁宗南依旧负手站在原处,只是衣摆轻轻飘动,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好高明的身法!轩辕离亭纵是自傲,亦不免叹服,单是这手绝世身法,在江湖已立于不败之地,心中大凛。
轩辕离亭凝神静气,双手执定“卷云刀”,内力贯注,缓缓抬至胸前,刀身白云环绕,渐渐在身前弥漫开来…
铁宗南目不转睛地望着,叹息道:原来先生已修成“刀人同体”之境,殊为不易,可惜呀!只怕从今而后,“卷云刀”绝技要失传了…
虚手一招,“天箫”如有灵性,轻吟一声,自腰间弹起,空中盘转一周,落在手里…
两条轻淡的人影弹起,几乎不分先后,在空中绞缠在一起,兵刃瞬间已交击多次,星火飞溅,宛如爆珠开裂一般。身形乍合乍分,二人交换了位置。
轩辕离亭大骇,以自己的百年内功修为,似乎并没有讨到太大便宜。
突然,脚下岩石一松…
原来,铁宗南驻足处,是一处风化即将脱落的岩块,天晓得他如何伫立那么久。
无暇细思,眼底,淡黄的身影青烟般掠来。
轩辕离亭深吸一口气,刀尖在坍落的岩上一点,身形倒翻而出,远远落在黄沙侵占的神道上,刀身插入沙土,奋力一抄,铺天盖地地向来影裹去,贯注内力的黄沙去势迅捷,夹杂着“呜呜”之声…
没指望能籍此伤着铁宗南,轩辕离亭高声断喝,“风云五式”第三式“风起云涌”用力挥出…
刀借沙势,席天卷地,愈显猛烈,轩辕离亭自信,铁宗南断不能空中全力接下此招...
果然,铁宗南身形一滞…却突然失去踪影。
此诀为“虚无缥缈”,正是“缥缈身法”的精华所在。
铁宗南空中横移八尺,一点寒光疾点轩辕离亭耳根“听会穴”,轩辕离亭虽惊不乱,身形“滴溜”一转,劲风擦面,如三冬寒风割面,火辣辣疼痛。
铁宗南身形过于诡异,不自觉吃了两次暗亏,却也激起了轩辕离亭的凶性。
真气全身流转一周,“卷云刀”施“风云突变”,展开抢攻。
墓林深处,暴喝声、兵刃撞击之声,连绵不绝。
青烟般的身影相互追逐,兔起鹘落,墓林各处均成为二人拼杀的战场。
天光暗淡,沙石飞扬,树木倒伏,刀光箫影,在墓林间纵横交错……
鸟兽惊惧,仓皇离巢,逃离是非之地…
二人身法、出招俱快,应变稍有不慎,即可能血溅当场。
须臾间,双方已战至二百余合,均无内力削弱之象…
轩辕离亭似是越战越猛,“刀人合体”,刀刀具开天辟地之势,不愧是向“神尼”挑战过的宗师大家…
铁宗南不愿再如此缠斗下去,若不卖个破绽,五百招内将其斩杀似有难度,心念至此,主意已定…
刀箫再次相遇,空中响起巨雷,大地亦随之颤动…
身影合分,轩辕离亭站于碑帽之巅,而铁宗南则立足三丈外斜伸的枯枝之上…
枝条轻轻晃动,“吱吱”作响,铁宗南箫尖斜指,居高临下,如俯视众生,不可一世…
枝条似不堪重负,突然,“嘎吱”一声,脆声而断,铁宗南身形急坠…
天赐之机,却之有罪…
轩辕离亭暗喜,身形陀螺般旋转,冲天而起,借势挥出“风云五式”最霸道的一招“风云际会”。
刀身流云攒动,身如离弦之箭,刀如雷霆之怒,势若贯日长虹,觑准铁宗南下坠之躯,方圆三丈笼于刀影之中,铁宗南断再无避开可能。
“天视”之功展开,轩辕离亭的身法、刀势、方位、指向清晰无疑…
铁宗南深吸口气,身形急退,左掌仓促出手,一招“水漫九州”,卸去轩辕离亭九成功力,刀尖却已近至前胸…
内力如泥牛入海,轩辕离亭巨惊,复而又喜,刀风已撕裂铁宗南上衣,再向前三寸,刀尖将嵌入铁宗南躯体…
此时,却见铁宗南鬼魅一笑…
他并没有理会近至胸前的刀锋,右手“天箫”却悄无声息欺近,“电火行空”,正是“天箫九式”第四式…
刀刺入铁宗南左肩,未及一寸…
轩辕离亭腹部一麻…
初时尚无感觉,继而全身一震,丹田之处仿如决口,内力从缺口处滚滚而出…
时空凝滞…
铁宗南姿势半蹲,箫尖低垂,如同一尊石雕。
轩辕离亭仍坚持站立着,终于,他弯下腰来,以刀拄地,不断咳嗽,惊恐地看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已沾满了沙土…
铁宗南似亦不愿看到轩辕离亭的这种死法,他站起来,叹息道:王爷,看来宗南输了…
你要的首级,怕是难以看到了…
轩辕离亭戟指着铁宗南,喉咙里“咕噜”着,却说不出话来。
铁宗南凝视着他:轩辕先生,你放心去吧,宗南会给你留个全身,在这里,有故魏大将军与你作陪,也算不寂寞吧!
轩辕离亭倒地,仰面朝天,残存的思绪回到了故乡,那茫茫的林海,绵延的群山,神秘的天池,只能停留在来生的记忆中。
终于,他从唇角吐出一个字:好…
天上云卷云舒,“卷云刀”在他身侧,只是从今失传…
对着故魏将军祭拜,说些打扰清净,请求原佑的话,寻个角落,将轩辕离亭安葬。
铁宗南坐下来,抬头望天,身心俱疲,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纵然他是罪大恶极。
天下何时太平?何时能没有贫穷、困苦、灾荒、疾病、杀戮?若真有那一日,这世界将是多么美好!
长空鹰鸣…
铁宗南从沉思中醒来,信手一招,二雕俯冲而下,落于铁宗南身前。
铁宗南写就数语:付六哥裴浪。二月十八日辰时,斩杀轩辕离亭于废长城司马楚之墓林…南。
轻轻抚摸金雕光亮的羽毛:“昭儿”也该想家了…
“雪宝”听得懂,金雕似乎也听懂了,叫声甚是欢快。
二雕振翅高空,联袂南飞…
夤夜回府,天香不肯独自将息,缠着红袖陪她,红袖也非好静之人,如何不肯?
初时,二人谈兴甚浓,后来,有一搭没一搭,半天说上一句,再后来,轻微的齁声几乎从二人鼻息同时响起。
天光大亮,院中鸟儿啁喳。
红袖揉揉眼睛,天香依旧睡意香甜,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红袖轻轻起身,蹑手蹑脚避开清扫院落的家仆,直奔铁宗南房中而来。
窗门紧闭,推开门,被褥整齐,不像昨夜住过的模样。
红袖皱着眉头,寻思着:南哥哥不会真的和王爷秉烛长谈,一夜未归吧?
蓦然,发现留在案桌上的字条:敌踪已现,午时可归…
红袖气鼓鼓地嘟囔着,无非不带她去,回来好好收拾收拾他之类的言语…
忽又担心起来,轩辕离亭老怪手段高强,南哥哥不知能不能独自应付得来?转而心神不宁,愁肠百转…
“幺弟”就在隔壁,问问他是否知道南哥哥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多久了?
沈月白正在洗漱。
昨夜回来,沈月白正准备做晚功,感到隔壁窗户轻微一动,便再无声息,现在想来,铁宗南便是那时外出的。
红袖伸手便欲拧沈月白的耳朵:你就是这样子保护大掌柜的么?
沈月白躲开,苦笑道:九哥还要你我保护么?
红袖转而一笑,展开手中纸条。
沈月白面色凝重:轩辕离亭来得这般快?
此时,一阵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院落,完颜永胜大步踏了进来:沈兄弟,讨论什么呢!
沈月白将字条递与他。
难道轩辕离亭带了人手?完颜永胜喃喃道:否则,铁大侠怎么这么久都没音讯?奇怪,城中平静的很啊,城外三十里内也无异常…
那百里之外呢?沈月白道。
百里之外?铁大侠留言,敌踪已现,应是发现了轩辕离亭行踪…完颜永胜不解道。
是的…沈月白叹口气:九哥是发现了轩辕离亭行迹,却是通过“天听”之术,可远至二百里内外…
完颜永胜大悟,惊叹道:原以为“天听”之术是传闻,却不想真的存在。
“天听”之术需要深厚的内功修为吧!
沈月白道:是的,非二百年以上修为,不可能听至二百里远近…
二百年?完颜永胜失声道:铁大侠具有二百年以上的功力修为?
沈月白抿嘴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怕还不止哩!也是听师父随口一说,我当时很羡慕,便记下了…
完颜永胜心中大庆:幸好铁宗南是友非敌,否则,可真是难缠的对手。
看看沈月白和红袖,又想起本朝的问天道和完颜永祥,“四老神尼”的传人,哪有易与之人?
天香郡主醒来,不见红袖,便着兰心去叫红袖。
近在咫尺,却似天涯…
金朝风俗原不似中原,不拘男女交往,但后来逐渐汉化,大户人家,还是有些家风和条条框框,更何况尊贵的王府?
天香不能与沈月白相见,便以字条交谈。
自然,红袖充当邮驿,一上午,红袖如穿花蝴蝶般从前院到后院,忙得不亦说乎,也使她暂时忘记了担心。
望望日头,将近正午。
摆下酒席,完颜雍着人去请沈月白和红袖。
完颜永胜刚招呼完沈月白和红袖坐下,便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好浓郁的酒香,莫不是本地五十年窖藏的“杏花村”?
南哥哥…眼神透着喜悦,红袖飞奔出去。
铁宗南正款步而来。
完颜雍等人亦迎了出去。
完颜永胜高声道:铁兄弟说的不错,此酒王爷仅存两坛,原是为铁兄弟饯行准备的!
红袖让铁宗南站住别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蓦然发现他左肩的异样,心急问道:你受伤啦?
铁宗南不动,任由她轻轻抚摸着,笑道:不受点伤,怎能如此快便回来?
红袖疑惑。
沈月白和完颜永胜听懂了,片刻,完颜雍和完颜元宜也听懂了,只有红袖和天香不懂。
完颜永胜道:红袖姑娘莫急,铁兄弟是故意让轩辕离亭刺中的…
红袖不满道:你这个破绽露得太大了…
众人大笑起来。
完颜永胜面露向往之色,叹道:此必是艰苦的一战,虽无人得见,但必将是又一段武林传奇!
铁宗南淡然一笑:永胜兄说笑了,能全身而退,亦是宗南昨日烧了高香哩。
完颜雍凝视着铁宗南,面现感动:铁大侠,大恩不言谢,薄酒一杯,聊表寸心…
来…来…来…铁大侠请坐!
红袖央求将决战经过叙述一遍,众人亦面带期望。
铁宗南只好大概复述,肯定远不及现场来得精彩,但也给众人留下无限想象的空间。
次日,铁宗南将携沈月白和红袖离去,此时又添将不少离情别绪。
尤其是天香,好不容易得见沈月白,又结识了红袖这样一位知寒知暖的好姊姊,怎舍得就此匆匆分离?一时泪水涟涟。
沈月白亦感伤万千。
红袖安慰她:好妹妹,天下未有不散的宴席,等天下太平,我们姊姊妹就可以时时在一起了。
父王,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呀?接过红袖递过去的罗帕,天香轻轻擦干眼角的泪水。
面前之酒一饮而尽,完颜雍放下酒杯,沉毅的目光透着无比的自信:父王答应你,很快,你就能和红袖姑娘再次相见!
铁宗南、沈月白、红袖纵马南归,离亭外,天香郡主久久站立,不愿离去,直至扬尘消散,天地复归平静。
北魏墓林,重又成为蛇鼠狐兔的乐园,塞风亘古如凛,决战的痕迹渐渐湮没在风沙中,似乎什么都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