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行夜宿,老人们数落武林典故,回忆些江湖逸事,年轻一辈则交流对敌经验,晚上练功打坐,消化武功心得,倒也不觉无趣…
有红袖的不断开解,时时逗秦霜、楚雪开心,二女渐渐开朗起来,离别之苦暂时放之一边。
经过一个多月的日夜研习,众人“缥缈身法”已初窥奥妙。
“南海双奇”、桂阳荣、龙少山、秦霜、楚雪、“四仆”等人武功自觉比往日精进良多;
裴浪、秦观山“山海剑法”之间的配合更趋心有灵犀;
红袖初试神剑,即获全功,对“太虚剑法”更是喜爱,用功不辍…
日已过午,车队沿太湖西岸官道缓缓而行,前方即是“太湖驿站”,张子公早已传令今晚驻跸。
离临安尚有三日路程,适逢赶至此处,既可短暂休整,又可远观近游,何乐而不为?前几日,众人只顾匆忙赶路,已错过了一路风景…更重要的是,他要去祭奠韩世忠郡王。
太湖,横跨苏、浙两省,古称震泽,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三万六千顷,水面辽阔,附近之地为大宋粮仓,“苏湖熟、天下足”。
太湖五十余岛,七十二峰,最高峰缥缈峰,昔年第一代“明月楼主”“明月剑客”张荒秋与东瀛绝世高手江村三郎“乌衣侯”决战于此,消弭了一场武林浩劫。
望着浩瀚烟波里朦朦胧胧的缥缈峰,回忆那惊天动地、对中土武林有重大意义的一战,铁宗南心潮澎湃。
念及四年前只身太湖,化解了西山岛、马山岛、漫山岛宿怨,有心拜会三大岛主,却因行程匆忙,暂时放于一边...
安顿好车马,铁宗南前去张子公宿处,他正神情凝重对杨新勇和手下安排什么。
见铁宗南进来,忙招呼道:铁大侠,老夫正欲找你…
铁宗南微笑道:祭拜韩将军的事吧!
张子公、杨新勇一愣,张子公拈须点头:铁大侠真是老夫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铁宗南微笑道:宗南过来,正为此事…
地方官员备齐香烛水果、纸钱点心等祭祀用品,随张子公、铁宗南一行浩浩荡荡,望灵岩山开去。
高高白月上青林,客去僧归独夜深。
荤血屏除唯对酒,歌钟放散只留琴。
更无俗物当人眼,但有泉声洗我心。
最爱晓亭东望好,太湖烟水绿沉沉。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夜宿灵岩寺,留此名诗。
灵岩山西南麓,一代抗金名将韩世忠郡王埋葬之所…
山风呼啸,枯草凄凄。
生前轰轰烈烈,死后冷冷清清,任你如何英雄盖世,终究还是黄土一抔…
不同的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有几名百姓正在祭拜,纸火燃起,映出他们脸上的泪光,飘飞的余灰,在墓前旋转…
众人默默看着,心生许多安慰。
真正的英雄,国之栋梁,死后也不会寂寞,永远活在百姓心中…
摆上香烛果供,众人虔诚祭拜一番,络绎不绝而来的百姓远远围观。
春寒料峭,北风吹响整片山林,寒鸦盘旋,发出凄厉的哀鸣…
祭奠完毕,众人心情哀伤,沉默不语,无由的愤懑之气在心头涤荡,挥之不去…
回首西天,斜阳高挂,映红万顷碧波,舟帆点点,出没风浪之中,渔歌阵阵,隐约芦苇深处。
莲泛晚风,鱼跃霞光,一片祥和安居之象,古往今来,百姓的追求莫过于此。
面对围观的百姓,铁宗南豪情激荡,他沉痛地道:五十一岛,是太湖子民归处,七十二峰,为华夏锦绣河山…
尺寸国土,同属我大宋七千万众,岂能容北虏铁蹄践踏?
忽振臂高呼:凡我大宋子民,无分妇孺老幼,皆应提三尺之刀、八尺之枪,热血疆场,奋勇杀贼…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随着铁宗南挥手高呼:杀贼.…杀贼…杀贼…
漫山遍野,声震云霄,久久回荡…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绍兴二年,宋高宗赵构第二次回到杭州,大修楼堂馆所,明堂太庙,宫廷禁苑方圆达五公里。
大内有城门三座,南丽正门,北和宁门,东东华门。
皇城内,宫殿巍峨林立,光耀夺目,有金銮殿、垂拱殿、选德殿、福宁殿、勤政殿、复古殿等殿、堂、楼阁一百三十余座。
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亦径相经营宅第,大肆歌舞享乐,沉沦于奢侈糜烂生活中。
宋孝宗时期,无名诗人林升,来到杭州,目睹此景,悲愤难平,于客栈墙壁题下此诗。
此时的南宋朝廷,已偏安江南三十余年,从上至下,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早已忘却靖康的耻辱。
正月初六离开北国,历经三十余日,晓行夜宿、餐风饮露,大宋使团一行终于次月十二日回到临安,邸报早已传至宋廷。
“国手赛”勇拔头筹,正旦之行又不辱使命,朝廷上下一片振奋,仿佛又可苟且几十年的和平。
铁宗南、无尘道长等人径回“望江楼”。
“望江楼”位于“烟雨楼”上游三里余,并称“京城二楼”,为“明月楼”江南产业之一。
“南海双奇”则受旨与龙少山一同面圣。
和宁门外,彩旗高挂,锣鼓喧天,右宰相陈康伯、左宰相汤思退率文武百官于和宁门外,代天子迎接,百姓围观如潮。
张子公、杨新勇、“南海双奇”、龙少山跪拜圣旨,接受浩荡皇恩,听了一通勉慰之词。
陈宰相、汤宰相一左一右,扶起张子公:张大人一路辛苦…
张子公答谢一声:蒙两位大人亲自相迎,不胜感激…托圣上洪福,幸不辱命…
陈康伯是为右宰相,平素与张子公交好,他六十余岁,花白胡须,相貌清矍,目光坚毅,自有一番宰相气度。
左宰相汤思退,年岁相仿,身材微胖,白面上堆着笑容,然双目游移,便知是有心机之人。
环顾一周,张子公问道:怎不见张中书?
汤宰相“嘘”了一声。
陈宰相淡淡道:孝祥为小人进谗,已于节前外放,目下在芜湖赋闲…
汤思退不悦道:张孝祥失德在先,何谓谗言?
陈康伯笑笑,不再答话。
北风怎么样?陈康伯轻声问,汤思退脑袋亦伸过来。
张子公面色凝重:甚紧!我等要早做准备。
汤思退皱眉道:我朝礼仪周全,又未失约,他们难道敢毁约不成?
张子公沉声道:完颜亮贼心不死,若想毁约,随便找个借口就成。
汤思退颤声道:果真如此?这怎么办?以手扼腕。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如此…堂堂大宋,四十万大军,还能被他们吓破胆不成?陈康伯不满道。
此事还需圣上定夺…汤思退以袖擦汗。
陈康伯不再理会他,扯着张子公衣袖赶前几步,将汤思退甩于身后。
高宗皇帝摆宴,大庆使团南归,觥筹交错,君臣相欢。
张子公备言出使经过,说起温奇峰夜探金国大内,为阿古思所伤,埋骨他乡,心情悲痛。
高宗喃喃自语:温奇峰…奇峰…
想起出逃的日子,温奇峰长伴左右,亦忍不住以袖拭泪。
讲至西夏使团案,高宗皇帝大怒,手拍龙案:任丘泽,这个叛徒…奸贼!
又讲至驿馆受袭,为“明月楼”所救…“国手赛”定策,龙少山折桂,助金国夺取亚冠…
高宗眉飞色舞,连道:好…好…龙国手实该重奖…
再至杨展帜弓震北疆、独战北国五将…
高宗目露神往之色,复又满怀忧虑,听说金帝并无怪罪,才稍稍安下心来…
接着是比武大会,大宋亦未失颜面,高宗微微点头。
又说至正旦之日,金廷朝会各国使团,铁宗南舌辩完颜亮,各国叹服…
虽早有奏报、邸报传送,“皇城司”亦有谍报、密折传送,总不如张子公身临其境,娓娓道来显得真实。
众官员、将臣听罢,感叹连连。
宋高宗起身举杯:来…来…来…君臣共饮此杯,为张大人洗尘…
张大人赶紧拜伏于地:皇恩无边,此乃微臣份内之事,倒是金国心怀叵测,圣上该早作决断啊!
陈康伯出列,道:圣上,张大人所言甚是,臣附议…圣上要早下决心啊!
汤思退出列,道:二位之猜测,未免危言耸听,大宋岁岁朝贡,谨守和约,并无违逆,他金人凭什么轻启兵端?
张子公道:金人贪欲无限,何时讲过道理?
高宗神情有些恍惚。
陈康伯又待讲话…
高宗手一摆:众位爱卿,先满饮此杯…今日之宴,乃为张大人、龙国手庆功,莫偏离了主题…
关于两国之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再莫争吵…
众人高呼:皇上圣明,一饮而尽。
宋高宗坐下,伏在龙案后,手握酒杯,久久不放,他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明月楼…铁宗南…怎么哪儿都有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龙眉一皱,高声问道:铁宗南来京城没有?
张子公道:回圣上,来了…目下暂住“望江楼”。
他怎么不来见朕?高宗似乎有些生气。
张子公道:圣上,铁宗南一介平民,未蒙圣诏,怎敢私入朝廷?
未蒙圣诏?他不是照样夜闯完颜…金国的宫廷?
群臣面面相觑,一提金国,皇上就语无伦次了。
高宗似觉言语有误,高声道:朕虽久居大内,亦听说过“明月楼”和铁宗南…
明月楼,昔年为营救“二圣”所建…
说的好听,营救“二圣”!它实是江湖谈之色变的杀手组织,居然敢杀害朝廷命官,只此条,就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朕的臣属官员,有多少丧身其下?
鼻中轻哼:铁宗南…不就是那个据说上应天象、胸带七星、有不臣之相的杀手老大吗?
怎么?“二圣”没解救出来,还抱着“明月楼”不放么?他想做什么?推翻朕的赵家,改朝换代么?
铁宗南正在坐功,猛地睁开双目,面带悲愤,他喃喃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天下就永远姓赵么?
可叹赵构,连此道理都不懂,枉为一国之君…
招来沈月白,对他耳语:今夜…
龙颜震怒,天下恐簌,群臣离座,拜伏于地齐呼:圣上息怒…大宋千秋万代…
“南海双奇”、龙少山亦随众臣拜倒。
发完怨气,暂时冲淡了两国的话题,高宗心中好受一些,复和颜悦色道:众爱卿平身…
君臣接着饮酒。
其实,高宗又何尝不知:“明月楼”前赴后继,为营救先帝牺牲了多少弟兄?后经“皇城司”查明,“明月楼”诛杀的,确实都是万恶不赦之人,因此,朝廷亦作无头案,多作抚恤,糊里糊涂了之。
不单是大宋的贪官污吏,“明月楼”亦用江湖手段拔除诸多“皇城司”难以查实的各国、尤其是金国的奸细,逼问出很多有价值的军事、商业、技术的信息,对金国顽固主战派进行暗杀,对朝廷帮助巨大,也间接助推了宋金两国和平。
但是,金国再无礼,他也不敢将怒气用言语表露出来,传到金国主子那头,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唯有将怨气撒在“明月楼”和铁宗南身上,心中方才舒畅…
文臣武将尽兴畅饮、酩酊而归…
高宗着内监留下陈康伯、汤思退两位宰相、“南海双奇”、龙少山御书房等候…
明月穿窗,清辉满地。
陈康伯、汤思退、“南海双奇”、龙少山拜伏地上:叩见皇上…
烛花绽放,高宗皇帝凝眉苦思,他眉角挑动一下,淡淡道:平身吧!
龙少山方近距离看清大宋皇帝:五十余岁年纪,身材略瘦,身着红色绸袍,面容白皙,相貌普通,颌下五寸胡须,鬓角已然花白,眼神犀利,只是略显疲惫。
皇上赐座,五人眼观鼻,鼻观心…
高宗皇帝道:龙国手师徒北国扬威,长我大宋志气,使北国不敢小觑,说吧,要什么恩赐?朕无有不从…
“南海双奇”及龙少山方起又跪:皇上言重,此乃草民份内之事,仰皇上天威,方能不辱使命,何敢以此邀功?
高宗似乎很满意,回首内监道:赏南海派黄金五百两,银一千两,绢帛五百匹…
朕还想多赏赐些,只是岁贡刚过,内库有些紧凑,两位老人家莫嫌寒酸…
三人以头叩地:皇恩浩荡,草民等不敢…
起来吧!别老跪着…高宗皇帝上前,扶起三人。
看了龙少山一眼:龙公子相貌出众,棋艺超群,实我大宋之栋梁,说吧,想封什么官职?
龙少山拱手道:皇上,少山乃江湖中人,平时闲散,实不愿做官,愿皇上收回成命…
高宗皇帝一摆手:欸!赏功伐过,方能不失公允…
汤思退眼珠一转:皇上,既然龙国手不愿做官,可以封个记名待诏,平时由他,皇上需要时可以宣诏,若无官职,进宫实在不便…
高宗皇帝拊手道:如此甚好…甚好…
“南海双奇”、龙少山不再争辩:谢主隆恩…
高宗长叹口气,似有心事,众人不敢说话,静静等待。
龙爱卿,你们从北地来,那儿情况究竟怎样?里坊盛传,宫中亦有风声,金贼不日南下,可有此事?
虽是问话龙少山,目光却盯在“南海双奇”身上…
“双奇”欲拜,高宗摆摆手:两位老人家再勿多礼,坐着回话…
陈宰相、汤宰相亦注目“双奇”。
龙在野点点头,沉声道:皇上,传言不虚…有形才有影,有风才有声…
目下,金国正广筹钱粮,操练军马,析津、登州、密州、海州等沿海州府早建起船坞、码头,部分战船已经下水…
宋金边界,淮河前线,部分要塞,金军调动频繁,老弱病残均已换防精兵强将…
据“明月楼”探知,金军集结时间为今秋八、九月份…皇上该早作筹谋啊!
啊!今年?八、九月?高宗皇帝大惊失色,瘫坐龙椅之上。
汤思退满脸恐慌,面色惨白:皇上…皇上…该早作打算啊…
高宗皇帝喃喃自语道:朕谨遵合约,按岁纳贡,君臣礼仪,从无懈慢…
突然站起,戟指北方,声音凄厉:金贼为何如此待我?
好久,高宗心情平复下来,望向“南海双奇”、龙少山,心中又生希望:龙爱卿,朕欲迁都南海,何如?金贼就鞭长莫及了…
陈康伯急声阻止道:不可啊,皇上…
高宗摆摆手:朕想听听龙爱卿的意见…
龙在野摇摇头:都城乃国之象征,岂可轻言搬迁?
南海多山,土地贫瘠、人口稀少、烟瘴遍野、蛇虫野兽横行,中原之国未尝有建都与此者,况海路艰险,九死一生…南海实非迁都福地…
陈康伯点点头。
那台州、福州呢?先暂时迁去,避其锋芒,待今贼掳掠后再迁回?高宗皇帝急声道。
龙在野又摇摇头:此次南侵,不同于梁王兀术时期,完颜亮志图远大,一心完成唐皇汉武伟业,一统天下…
他常提起太祖之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以此敲打群臣…
高宗皇帝失神落魄、目瞪口呆。
那以你之见呢?高宗皇帝已然乱了方寸。
臣与师妹,生于仁宗年间,世代务农,也无高见卓识,本不该胡言乱语,但臣是大宋治下草民,皇上若有差遣,无有不从…
龙在野双目神光熠熠,以拐拄地:草民“南海派”万众弟子,连同家庭、亲属足有数万,愿听皇上一声令下…
叹口气:皇上切莫再生迁都之念,以防乱了军民之心…
高宗在龙案后踱来踱去,犹疑不定。
龙爱卿忠心可嘉,只是,滋事体大,尚需枢密院和六部再议…
打个哈欠:朕心已乏,众位爱卿,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