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的徒弟后,严非旭很少回辰金市的家,有空闲的时间就往潘暠家跑,一是需要潘汉珞的言传身教,二是想感受普通百姓家那种温暖、甜美的情亲,对于像严非旭这样从小由机器人养育的人来讲,对情亲的渴望要比学些本领更强烈。
严非旭真正感受到他们的幸福和甜美,家人相互间地关爱、付出和感恩,这一切一次又一次地触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特别是在潘暠母亲去世时的处理,经常萦绕在他的脑海。
那天,严非旭正在上《太空舰船武器概论》课,上课不能带手机,即使带了也没用,老师讲课期间,教室会主动屏蔽电磁波;上课时,教室后门开了,潘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四处张望,找到他后,一把把他拉出教室。
在教室外,潘暠告诉他,母亲潘罗氏遇到车祸,去世了!
两人匆忙赶回家,进了院门,一楼的房门紧紧的关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即使天很冷,门也留道缝,方便母亲的大白猫出出进进。
严非旭凑到门前,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偷偷地往里面看,穿过镂空的玄关,在自己拜师曾经拜师的厅堂,上首的两张太师椅和中间的八仙桌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单人床,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床边有两位殡仪师正在打理母亲的遗体,床前两米远的距离,潘汉珞坐在矮凳上叹息,潘良跪在蒲团上抽泣。
又是大白猫发现了他们,轻轻“喵”了一声,算是提醒屋里的其他人。
潘汉珞抬头向门口看,目光示意他们进来。
两人缓步进来,潘暠挨着潘良跪下,严非旭跪在潘暠旁边,潘暠和潘良低声细语,讲述事故的经过,严非旭努力地想听,但是听不到,于是,观察起灵堂的布置,美容师的举动。
一束青烟从单人床后一米远的长案上慢慢升起,在空中飘散;似有似无的琴声缓缓流淌,充满房间;严非旭听出这曲子是母亲喜欢的琴师弹奏的,这青烟是母亲喜欢的香炉里焚烧的。
母亲的身子在床的中央,锦被的下面,殡仪师表情肃穆地俯身为母亲擦洗身子,一个在擦,另一个在脸盆里淘洗毛巾,袅袅的水汽从脸盆中飞出,在黄色的白炽灯下,闪着金色的光,仿佛母亲的灵魂会随着这道道金光升华到极乐世界。
数遍擦洗后,殡仪师开始为母亲换衣服,他们的双手熟练地在锦被下划动,几乎看不到母亲身体的移动,内衣、夹衣、外衣等一套套衣服,悄然穿好。
接着,一个殡仪师手捧化妆盒,另一个拿起粉扑、胭脂、眉笔、口红一遍遍涂描。
穿着新衣服的母亲躺在龙凤呈祥的锦被里,像熟睡中的美人。
在严非旭的记忆中,很少见到休息中的母亲潘罗氏,她总是在忙,不是扫地、擦桌子、搞卫生,就是在摘菜、洗菜、切菜、炒菜、和面、揉面、……,虽然家里有机械人,机器人只是帮帮忙,打打下手,不像自己的母亲严葛氏,家里的事全靠机器人;他曾经和潘罗氏聊过这个区别,潘罗氏手里依然不停,笑着说:“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疼!”
“那干活就是疼吗?”严非旭不解地问。
“别人干,我不放心!”潘罗氏和蔼地看着严非旭:“对孩子热了,冷了,只有经过我的身子,我才能感觉到;经过别人的身子,我哪能知道啊!”
看到潘罗氏安详的样子,严非旭觉得这或许是她的期盼,她终于放下时时刻刻缠绕在她心头的疼爱,放手让孩子们、爱人自己做事,自己照顾自己了。
显然,这些人还没有做好自己做事的准备,他们迷茫、无助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留恋地注视着熟悉的人,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自己的母亲靠别人完全的帮助,化妆、更衣、沐浴。
他们似乎是在庄严、肃穆地看着一只正在蜕变成蝴蝶的蛹,这只为他们日夜辛苦的蛹吐完最后一缕丝后,疲惫地垂下一直昂扬的头颅,精疲力竭地闭上明亮的双眼。
潘汉珞满脸的悲戚,眼泪不时从眼眶里涌出,鼻子不时发出抽泣。
刚进门的姐姐潘泉似乎忘记悲伤,眼睛像版画家手中的刻刀,直勾勾地看着殡仪师缓慢、带节奏的动作,仿佛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帧帧画面永久地刻画到脑海中。
潘暠早已停止和弟弟的交谈,在母亲哄她睡觉时常常哼唱歌曲的、扬琴弹奏的旋律中,用烤焦人的目光聚精会神地看着,等待着蜕变为蝴蝶的,那最美丽、最动人时刻的到来。
从香炉里飘逸出的幽幽檀香让潘良想起往日,在他做错事时,母亲会罚他跪在这个房间的长案前,燃起这样的檀香,忏悔自己的错误,彼时,母亲严肃地坐在他的旁边;现在,他像往日一样跪在蒲团上,瞪着冒着火光的、红色眼睛看殡仪师娴熟地操作,此时,母亲慈祥地躺在他身边。
……!
严非旭觉得:这虽然是一个伤心而悲痛的场景,此刻却又成为他记忆中温馨而亲切的画面。
严非旭回忆着自己的经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参加过太爷爷、太奶奶、伯伯、姑姑……等人的葬礼,在那些葬礼中,感受到更多的是枯燥而隆重的形式,勉强而做作的悲痛,还有那至亲的人才会有的、真正的、可怜的、一点点的伤感!
这伤感提醒严非旭:潘罗氏去世后,潘汉珞生活更加不容易,一次拿出六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