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有些懵。
她这段时间总觉得心神不宁,庄园里的佣人也遇到过不少怪现象,前两天是跟小江提过一次,小江也说过会请一位厉害的大师带过来给她看看。
但……凡是厉害些的大师,不都是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吗?
怎么会这么年轻?
更何况,小江眼中的情意不会作假,要不然,她也不至于眼拙认错人。
“林……大师。”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
林云涧笑笑,自然道:“周夫人不必客气,我也是江修淮的朋友,叫我小林就行。”
老人的面色这才自然了些。
闹了这么大一场乌龙,她抿了几口咖啡,这才缓缓对林云涧说起这一阵子梦到的糟心事。
“我梦到了我又回到了八十年前,遍地都是血和尸体,那是我年幼的时候亲身经历过的,但在建国以后,我就在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噩梦。梦里每一回,都是我在传递情报的路上,被发现,被杀掉……”
林云涧静静听着。
周姨的真实名字,她曾听江修淮说起过。
那是个出现在历史中的人物。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她本可以来和她的家人那样做个投机的商人,但她却冒着生命危险,放弃荣华富贵,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我梦到了我爹爹、兄长、堂哥,他们包围着我,指责我当年为什么不为了家族着想,为什么要出卖家族……”
老人面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动容:“可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国家都不复存在了,哪儿来的家族兴旺?”
云都在那个战火连天的时代,也是一如既往的纸醉金迷,这里是富人的天堂,殖民者的乐园,侵略者在这里确立了根据地,通过当地的富商,开始了向下殖民压迫,从这里收来的钱,作为对内推进战争的资本。
用国人的钱去打国人,当年还年轻的周棠接受不了。
她无法像自己的亲人一样,为了讨好了入侵者获得云都某个项目的掌控权而沾沾自喜。
她没有和那些富家小姐一样作乐,在最困惑的日子里,她看书,在书中找寻着答案。
书里,确实也给出了她答案。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其中的艰难自然不必说,她第一个背叛的,是自己的阶级,也是自己的家族。
不过没关系,是她的家族,先背叛了她的国家,背叛了那数万万国人。
好在,最终成功了。
……
老人苦笑:“我这一生,信奉科学唯物主义之上,原不该相信什么鬼怪之说,做了噩梦也没有往这一方面去想过,但或许是人老了,耳根子也跟着偏软了些,那些个佣人们一说见到了水里的水鬼、被砍头的女人、和上吊的男人,我竟然信了……”
水鬼、无头尸、吊死鬼,正对应下家里人的三种死法。
那时,已经是战争末,她的爹爹发现她躲在房间里,实际上一直暗中跟那些闹革命的来往传信,大发雷霆,关了她禁闭。
局势愈发恶劣,只是整个周家已经跟入侵者死死绑定在了一起,生死与共,便只能为了他们干活。
直到传出侵略者彻底投降的那一天,待在云都侵略者也要撤走了。
周家人心惶惶,担心着革命者的铁刀落下,但比革命者铁刀先落下的,是侵略者的铁刀。
鱼死网破,在外敌身上发泄不出的火,最终尽数发泄在了走狗身上。
周家变成了血的海洋。
阿姐一时不从,投井自杀。
哥哥跪地求饶,却依旧被砍了头。
父亲看着满目疮痍,老泪纵横。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颤颤巍巍系上了三尺白绫,将脖子往上面一挂……
周棠等来了救援。
后来啊,论功行赏,周棠放弃了一切功名和差务,回到了祖宅。
曾经的十里洋场,繁华不在,只剩下满地荒芜。
林云涧:“您的意思是……当年横死在这里的人,现在出现了。”
老人点了点头:“人老了就是恋旧,如果小林能看到他们,请让我也见过,或者是帮我传个话。当年我没有和他们好好告别……”
林云涧默然,点了点头:“好,不过周夫人,我需要先看这个地方的风水。”
老人欠了欠身:“请便。”
林云涧观望着。
江修淮落了半步,跟在她身后。
稍稍走远了些,问道:“我好像,没有在这里见过什么鬼怪。”
林云涧面色凝重:“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鬼怪。距离他们死亡都过去七十多年了,早就没有影儿了。”
江修淮皱眉:“那周姨和那些佣人们所看到的是……”
林云涧:“意。”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在极端死亡下的人会在死亡的地方生成意,一般而言,这种意很淡,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对居住在这里的人也没有丝毫影响。”
江修淮默然一阵:“可这都过去了七十多年了。”
林云涧笑着:“所以说嘛,这个问题指向最后,还是一个风水局。有人动了这里的风水,加强了那种意。短期里对人体伤害不大,但是长时间侵入梦里,也会让大脑做出一些改变,摧毁意志。”
她话锋一转:“周夫人应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
江修淮点头:“对。”
所以,在他小时候众人都远离他的时候,周姨虽然也上了年纪,却也会去寺庙里看他,对他的呵护一如往常。
两人虽无血缘关系,却比亲生的爷孙都亲。
每一回他到云都来,总会去看望周姨。
林云涧又笑:“你看,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现在居然还同意你找大师来家里驱邪,这不是意志力被摧毁是什么?”
江修淮:……
他不答,抬头看了左右:“风水上,哪里出的问题。”
林云涧:“不好说,我再看看。”
她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对了,你别跟着我,不然我难以捕捉一些元素。”
江修淮愕然。
林云涧不知怎么的,从他的面上品出几分受伤的味道,抹抹鼻子解释道:“怎么说呢,你正气场太足了,阳光底下,照不出阴影。这处风水局有比较隐蔽,所以需要你暂时回避一下。”
江修淮:“……好。”
他哭笑不得,回到了庭院。
周棠喝着咖啡,心情已然平复。
看到独自一人,样子算不上开心的江修淮,眼睛微微抬起:“那个丫头,挺适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