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热爱学习,不再是让父母为之骄傲的孩子。
众人提起他来,由竖起大拇指逐渐变成了扶额叹气。
他越堕落,便觉得自己身上的罪孽越重一分。
在最具正义感的年纪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痛苦纠结。
甚至,他自残过、绝食过、也不要命的打过架,奔着死亡而过。
那次,恰好是他跟踪着老人来到了这个面馆旁。
路过的一群小混混中,有一个是隔壁技校的刺头,被他收拾过。
就是在这个胡同里,他一个人,单挑了四五个比他还大的青年。
他并不占上风,但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还是吓跑了那群人。
后来,老人看到了他,为他清洗了伤口,又端上一碗面。
那一次,姜潮也像这次一样,一口气吃了好多碗面。
老人静静的看他吃,笑眯眯的问他:“你家在哪儿?”
姜潮摇摇头,说自己没有家了。
老人又问:“你亲人呢?”
姜潮把头埋在面碗里哭了,说自己没有亲人。
老人给他撕了劣质的餐巾纸:“别哭。孩子,你叫什么?”
“姜……”姜潮抽噎了一下:“小姜。”
从此,他便时常留下来为老人干活。
姜潮觉得,自己是在赎罪。
渐渐地,大概在姜家碰壁,老人再也没有去过姜家为自己逝去的女儿讨要说法。
姜潮便更不敢让老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老常开得面摊上多了一个手脚不利索一看就没有见过活的年轻人。
老食客偶尔会问起:“哟老常,这孩子是谁啊?”
老人笑眯眯的回答:“我外孙。”
姜潮一惊,收拾的空碗差点砸到地上。
老人和食客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照旧聊着天:“小娜还留下了个这么俊的孩子,长得多好,得送去念书,可不是守着面摊干一辈子。”
老人笑着点头。
从此,这边的人都知道老常孤独了一辈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为他收尸的人。
姜潮低头,纠结的数着地上枯黄的草:“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他确实也可以算是常娜的孩子。
可是,却也是导致常娜死亡的原因。
他害怕,在他把话说开之后,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
便隐瞒着,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当着常爷爷外孙,维持那份表面上的和谐。
他一双剑眉皱起,眼中带着几丝迷茫之色:“我时常觉得,我就是个怪胎。”
姜总姜夫人对他不好么?
不。他们对自己很好,他们用最好的资源去培养他,在他身上灌溉着爱和亲情。
但,姜潮无法想象他们和善的面上,露出刽子手的神色,轻而易举的决定了另一个女人的命运。
后来姜潮想了想,他们大抵爱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代孕出来的,名为“血脉”的商品。
他从她身上没有感受过母体的温暖,她大概也不会觉得他是她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所以,即便是遭人怂恿,也没经过多少挣扎,便要将他换了。
可常娜呢?
他从她的肚子里落下,自身却并不流着她的血。
……
严格意义上说,他和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样,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母亲。
他的出生,依托于现代医疗,是机械科技成批量的生产。
林云涧沉默了一阵,轻声说:“你不是怪胎,你是活生生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了。那些枷锁是上一辈人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总困在过去里,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姜潮垂着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林云涧:“我们大家跟你做朋友,也不会因为你是姜总的儿子或者是常爷爷的外孙啊。”
“朋友?”姜潮语气中露出了一丝古怪。
林云涧犹豫了些:“应该……也算得上吧?”
语气中那种勉强感,让姜潮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起身:“好吧,我只是我。”
姜夫人要找人杀他的这件事,刚好让他丢了掉最大的枷锁。
原来,他无法彻底摆脱姜家儿子这个身份,是因为姜家夫妇在对待他的方面,没有亏欠过。
所以他时常恨他们,又时常觉得是自己背刺了他们。
可是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就可以问心无愧的说,自己不是姜家的孩子了。
毕竟,那个孩子被她亲手给杀死了。
林云涧见他想通,同样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恭喜你,还有,姜先生让我替他向你道声歉。”
姜潮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过很快便又想通:“我不需要他的道歉,只要他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就行了。”
姜总最爱、最在乎的还是姜夫人,所以才会跟着做出那么些事,即便知道姜夫人想害死他之后,依然试图粉饰太平。
姜潮从胡同缝里仰望外面开阔的天空,似乎在酝酿自己的注意。
过了好久,他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了。”
“什么?”林云涧问。
姜潮:“告诉老常,我原本的身份。”
既然要重新开始,就连从前的谎言也一并掩埋,坦然说开吧。
林云涧沉默了下:“你真的想好了吗?”
姜潮收敛笑意:“想好了。”
即便他不知道说出去之后,下一秒将会面临什么。
或许,是老人厌恶的目光、或许是老人的怒骂、抑或者失望地让他滚。
但姜潮想,现在的他都可以接受,大不了重新赎罪。
他最难接受的是——老人慈爱地看着他,乐乐呵呵地冲别人介绍自己是他的外孙,而丝毫不知道自己也是他女儿去世的凶手之一。
林云涧无所谓:“想好了便去吧。”
姜潮便去了。
到门口时,他又生出了些忐忑。
他扭过头,朝后看去。
林云涧就站在那里,似无所谓,又似鼓励,太阳在她头顶,散发着光和热。
姜潮心下没来由的安定了些,一咬牙,掀开帘子。
后来祖孙两人说了什么,林云涧躲远了些,没有刻意去听。
好久,姜潮才出来。
那么要面子的一个大男孩,眼睛红红的。
看到林云涧,他一笑比哭还难看:“云涧,他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