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时间眨眼而过。
2020年初,苏冉冉的21岁生日在元旦后一天。
庆完生,苏冉冉通过小姑的朋友圈得知奶奶受伤的消息,当晚买了张机票回老家。
萧飞要跟她一起,但被她制止,因为知道艺美画室新一批的美术生正值美术联考期,画室人手不够,他走不开。
萧飞送苏冉冉到机场,严丝合缝地拥抱,叮嘱一系列操心的话。
苏冉冉:“放心吧,萧飞奶奶。”
萧飞:“画板别带了,我一会儿找个快递站邮回老家。”
想到即便是带着回去也要办理行李托运,邮回去是个好方法,她的下巴在他胸膛点了下:“好,我走了。”
飞机落地南林市县城。
一出机场,冷气扑面,苏冉冉单手拉着20寸的小行李箱,先给萧飞报了平安,然后乘大巴车回南林村庄。
到村口,便见开着破旧二手车的小姑在等她,小姑是连夜从打工的城市赶回来的,眼下布着大片乌青。
“小姑。”苏冉冉喊人。
小姑“欸”了声,接到侄女,直接去了村里的诊所。
到底是乡村,医疗设施不完善。
奶奶是下地窖取土豆的时候,摔到了膝盖。
医生透露,之前奶奶来过几次,都是因膝盖问题。奶奶总说吃了药就好了,担心费用,没敢往市里大医院转。
看着病床上疼到昏迷的奶奶,苏冉冉想也没想道:“我们转市医院。”
医生不放心,再度确认问:“你家长在吗?”
村里就这一个诊所,医生是隔壁王村的叔叔,苏冉冉自然识得:“王叔叔,我已经21岁了,可以做决定,而且你也知道的,我父母,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王叔叔望着小姑娘坚定不移的眼神,郑重点头:“好。”
小姑刚接完家里来的一通电话,回头,便看见这一幕,上前说了转院的事。
苏冉冉跟着王叔叔办理了转院,用担架把奶奶转移到小姑的车后座,一路赶往市医院。
到了后,直接进检查室,拍了片子,最终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做膝关节置换手术。
不然膝盖落下的毛病加重,疼的频率会增加。
奶奶醒来后,苏冉冉跟奶奶说了换膝盖的事,丝毫没提费用的事,奶奶第一句话仍是问:“换膝盖要不少钱吧?”
村里大多是老人,一听市里的医院,大家的第一反应皆是抵触,因为贵,因为穷,因为不舍得花钱。
小病也拖成大病。
宁愿日日饱受病痛折磨,省吃俭用,也不肯去医院瞧上一次,攒的钱只为供给在城里打工的孩子,再接着供孙子。
“奶奶,换膝盖用不了多少钱,我不想看您一直疼,小的时候,您就总是膝盖疼……换了之后能缓解,奶奶你想换吗?”苏冉冉趴在病床一侧,握着奶奶枯瘦松弛的手。
奶奶头发彻底花白,苍老的面上难掩心疼:“奶奶想,可是……”
“那咱们做手术好不好?”苏冉冉定睛望着奶奶,老人眼里含着泪花。
“冉冉,奶奶不能连累你们,咱们回家吧。”
来的路上,苏冉冉听小姑说,奶奶不想连累家人,动辄懊恼为什么不直接死了算了,可膝盖疼得她整晚难眠。
“奶奶,生病不是你的错,我可以照顾你。”苏冉冉声音打颤,“你难受,我会很心疼很心疼……”
“是啊,妈,咱就换了吧。”小姑也劝。
抵不过两人的软磨硬泡,奶奶同意了手术,换完右膝盖,奶奶疼得受不住,缓了几天,才换左膝盖。
看着奶奶人到老年还要遭罪,苏冉冉心里酸疼,眼泪掉了一把又一把。
小姑把奶奶住院的视频发给大哥,还未来得及提苏冉冉回来的事情。
下一刻,苏建东火急火燎给苏冉冉发微信质问:【没看见你姑的朋友圈?你奶奶病了,你也不知道回去看看?枉费你奶奶把你拉扯大!】
苏冉冉:【我已经回来了。】
对面显然哑口无言。
紧接着,苏建东的电话打在奶奶手机里,老年机开的外放,苏冉冉听见苏建东说最近抽不开身,过年就回来。
半句没提医药费的事情,倒是旁敲侧击地提了他前段时间住院割阑尾的事,以及买了个车,每月要还不少车贷。
低头削苹果的苏冉冉没忍住冷笑了声。
心思飘然,这个村子里,最不缺的便是闲言碎语。
奶奶膝下只有一儿一女,苏冉冉偶然听说,奶奶刚生完小姑,她的婆婆就端来了产子汤,让她再继续为家里生儿子。
奶奶得了产后抑郁症,当场反抗,是糟粕时代鲜少存在的逆骨,不肯沦为生育工具,甚至喝农药自杀过一次,被及时救了回来。
婆婆大怒之下命令爷爷跟奶奶离婚再娶,爷奶是搭伙过日子,无任何感情基础。
奶奶一咬牙,同意与爷爷离婚。
后来,这事儿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乐子。
奶奶要了小姑,苏建东归爷爷,而苏建东二胎得她这个女儿后,谁都不愿照料,甚至觉得麻烦,动了卖掉她的心思。
最终是奶奶跑到苏建东家,抱走了她。
再后来,在村里那些流言蜚语的催使下,苏建东迫于无奈,把她和苏鸢接到北方城里。
奶奶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事,每次回来的,从来都只有小姑。
当然了,苏建东归爷爷,按道理来讲,无需给奶奶养老。
苏冉冉只是联想到苏建东经常倡导的孝道,倡导你的生日你母亲的受难日,倡导父母多么多么不易……
有点想笑罢了。
“奶奶的小冉冉从小就爱笑,笑起来真好看。”奶奶笑眯眯地说。
苏冉冉温情注视着奶奶,递上切成小块的苹果。
她都快忘了,她从小很爱笑。
奶奶牙口不好,小口嚼着苹果,自己吃一块,往苏冉冉嘴里送两块,眼神四处寻觅。
“奶奶要什么。”苏冉冉问。
“褂子嘞?”
苏冉冉起身找了一圈,在小姑收纳整齐的行李包里找到褂子,是她去年过年给奶奶寄回来的新羽绒服。
奶奶慈眉笑眼地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两颗糖给苏冉冉:“之前隔壁二牛家小儿子剔辫子,奶奶带回来的糖。他们说是俄罗斯产的,可好吃了,快尝尝。”
从前苏建东经常把超市里过期的零食给她们吃,美其名曰怕浪费,故而苏冉冉养成看保质期的习惯。
奶奶给的糖过期了。
不知藏了多久,苏冉冉鼻腔里面酸得厉害,她怕奶奶担心,压制住泪意,吃了糖。
“甜吗?”
“甜。”
*
到了出院的日子。
小姑的婆婆一天十几通电话催她回去,小姑最后直接把手机关机,愤愤吐槽了句:“平时也没见我这么重要,那个家没我还能转不动了不成?”
苏冉冉起来帮她顺着气,不了解事情经过,未轻易开口。
担心奶奶听到,小姑以买饭为由,出去消化情绪了。
苏冉冉去办理出院手续,缴清了所有费用。
“你比小姑有本事。”正要联系老公打钱的小姑叹气,“小姑真是没用,挣的钱全在男人手里,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还要不回来。硬是让我找大哥,大哥连消息都不回了……”
小姑再度喟然叹息。
“钱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比较安心。”苏冉冉低缓道,“小姑你回去吧,奶奶这里有我。”
小姑能懂她口中的“回去”是哪里:“已经跟单位请了假,我再待两天。”
小姑走的这天,苏冉冉中肯道:“奶奶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好,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吧,离婚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别让自己受委屈,小姑。”
几乎是瞬间,小姑的眼泪夺眶而出,无神的眉目间笼罩着几分憔悴:“欸,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