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冉深呼吸。
她预感强烈,可如若不接,后果定会恶化……
到底是点了接听。
话未出口,电话那端传来父亲的声音——
“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语气冷沉带有愠怒。
压根没打算等苏冉冉回答,苏建东咬着牙,暴躁情绪仅蛰伏片刻,爆发出来:“手机是摆设?啊?不想用就拿回来给你弟用!”
又冲李敏嚷嚷:“不让你给她买智能机,非要买!浪费!”
苏冉冉不作声,苏建东这才质问正事:“你取钱干什么?画室不是吃住全包?家长群里也通知了,写生费用全部包含在学费里!”
苏建东单方面揣测苏冉冉的行为,专制地喊道:“别给我瞎买!景区东西多贵你不知道?”
苏冉冉心如止水地将手机拿远些,甚至能想象到苏建东每一个表情,包括脸上的毛孔因愤怒而产生的变化。
难怪不肯给她现金。
原来是方便他们监督她。
“没买东西。”苏冉冉轻声解释,“我不小心摔倒了,取钱付医药费。”
苏建东气得不行,换李敏接着电话,发愁地问:“医药费多少?买的什么药?贵不贵?”
提及摔倒,李敏不痛不痒地道:“爬山难免磕到碰到,不严重就别擦药,那些药都是医院为了赚你们这些小孩的钱。想当年,我跟你爸在老家下地干活的时候,摔得更严重,不也忍一忍就过去了?啥事没有。”
“摔死都算便宜她了!”苏建东许是离得远,声音不大,但每个字眼都能听清。
苏建东不止看不起苏冉冉这个二女儿,乃至所有女性,他都看不起,对老婆李敏更是没底线地呼来喝去。
最终,母亲的怨气也撒给了她们。
“买药没有小票?让她把小票发过来!”苏建东命令一句,似是为女儿考虑地补充,“她年纪小,别被医院骗了。”
李敏对着手机传话。
苏冉冉面无表情地听了两遍:“小票在宿舍,一会儿回去拍。”
“哦,行。那你好好画……”
“妈——”弟弟低瞅着踢球踢坏的鞋,不耐烦地叫嚷,“还走不走了?一会儿商场关门了,你想让我明天穿着这烂耐克去上学?丢不丢人!”
一声“丢人”,苏建东掐了烟,站起来,提了提裤腰,难得勤奋:“走,爸领你去买!”
他抄起电动车钥匙,出门前,不忘指派李敏赶紧做饭。
李敏应了声,转身进厨房,耳朵夹着手机,边切肉边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苏冉冉只管“嗯”,一直低着头,指甲扣着手机壳,眼神涣散,一个字没听进去。
她和她的父母不熟,父母经常用大喊大叫来管教她。
亲戚来家里都夸她老实懂事,每每这时,父母便会生出成就感,也许是觉得做人要谦虚,同时,会在亲戚面前贬低她几句。
她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差,常常不敢抬起头走路。
渐渐地,性格越来越敏感、孤僻,也越来越不会与人相处,畏惧老师和长辈,不敢大声说话。
她明明已经很听话了,可他们还是厌恶她。
小时候的她,完全相反。
她爱玩,爱笑。
皮肤敏感,奶奶从不让她下地干活,她闲不下来,便戴着奶奶编织的草帽在田野里迎风奔跑。喜欢拿着树枝在空地画画,奶奶笑眯眯夸她画得好看,她高兴地说以后要当画家。
而今,她如愿学了美术。
是因为初升高那年,苏建东听人说艺术生高考分数相较偏低,他素来好面子,爱炫耀,忧心苏冉冉考不上大学给他丢人,果断把她弄进美术班,然后才通知她。
苏建东并不知美术需要集训,如若得知,定不会让她学艺术。
苏冉冉明白父母同意她来集训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为备战美术联考,而是班里同学悉数去不同画室集训,她不去,班主任统计和定期访问时,苏建东面子上过不去。
苏建东起初想在当地随便找个便宜画室。
幸而,苏冉冉在美术期中考的时候,拿了年级第一,艺美画室的招生老师为了挖她这个苗子,承诺把贫困生名额给她,可减免一半集训学费。
父母爱占小便宜,同意了。
而苏冉冉之所以选择来溪北市的艺美画室,一来是因为师资力量强大。
二来,能够离开家一段时间。
三来,为了考上大学。
再坚持一年。
一年后,她就自由了。
苏冉冉也不记得电话是何时挂断的,她轻叹一声,收起折叠画架,将画具全部归拢到画袋。
夏天伤口好得慢,她背起画袋,一瘸一拐地去洗调色盘和小水桶。
途中,与几位身穿荧光绿短袖的女生相遇,眼熟,但苏冉冉跟她们不熟,瞬时低下头,玩着看不清屏幕的手机。
北方的盛夏干燥,连傍晚的微风都极其闷热。
她却哆嗦了一下,头顶的“乌云”又出现了。
乌压压、阴沉沉的,喘不过气。
“欸!苏冉冉同学!”
苏冉冉闻声停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眼前,白日和夕阳正在交接班,碎金般的夕阳将世界铺洒成金色,宛若被胭脂染红的晚霞亦来凑热闹,害羞地俯视大地。
恰有飞机从上空划过,留下一道白色尾迹云,少年仿佛沿着尾迹云的弧线朝她奔来。
意气风发的少年,连笑容都炙热滚烫。
萧飞来到面前,微喘着气,掰着两枚药膏看说明,进而道:“一个是红霉素,这几天涂,还有一个是祛疤的,脱痂以后涂。”
他递过药膏:“给。”
苏冉冉接过,指尖连同心脏都暖了一下,回想昨日,单纯发问:“不是调不到货吗?”
“你幸运呗。”萧飞把药塞进她掌心,“我刚路过医馆,正好看见调来一大批货。”怕她不信,他描述的绘声绘色。
“谢谢。”苏冉冉看着药膏,鼻头一酸,双目刺痛一下,她偏过头,极速眨眼,将眼泪眨回去。
控制好情绪,她拿出新取的一百元给萧飞,指了指药,声音温软地道:“不用你负责。”
红霉素软膏不贵,祛疤药她不知,袋子里没放小票,加上昨天的医药费,一百元应该是够了。
但她不确定,见萧飞不言,她问:“是不够吗?”
萧飞静穆地打量一百元现金,又看了眼苏冉冉,慢条斯理地笑起来:“我发现你挺有意思。”
“什么。”
“不给我负责的机会,难道是想——”他拖长尾调,透着股懒散劲儿,“一直赖着我?”
“……”
萧飞折好钱,一同放进装药的塑料袋里,归还于她。
总觉得这姑娘情绪不佳,话到嘴边,他却不要脸地换了种说法:“苏冉冉同学眼睛红红,难道是感动了?想以身相许?”
苏冉冉:“?”
“下次别这么突然。”萧飞摸着心口,一脸受宠若惊,“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
“不是。”苏冉冉揉了揉发红的眼,一板一眼地解释,“风沙迷眼。”
萧飞长“噢”了声,像是不信。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让你多感动感动。”没等苏冉冉开口,萧飞自主拎起她沉重的画袋,慢悠悠往前走。
苏冉冉一怔。
她可以理解为——让你多感动感动,然后以身相许?
苏冉冉闷头跟上,今天又重新了解了萧飞,怎么感觉他有点像……
她竭力找形容词。
想到昨晚方圆看时一边笑一边喊的话,想着用来形容此刻的萧飞十分贴切:“恨‘嫁’的男人。”
萧飞步伐一刹。
他回了头,脑袋顶敲出一个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