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明允接过纸页,朱唇轻启,徐徐念了出来。
《思佳客·彩袖殷勤捧玉钟》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卿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此时无声。
昊明允缓缓抬头,又缓缓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依然无声。
站的近的人听到了昊明允念的词,他们无声,是因为这首词太高了,高到他们无法触摸。
只有在心里默念………
昊明允睁开眼,眼里一片柔软,低声问道:你家少爷写此词的时候,你可知道他是为谁而写?
秀儿一直观察着这场面,心里渐渐安定。
他扬起脖子,颇为骄傲的回答道:当时奴婢问过少爷,这首词是为谁写的?
你家少爷怎么说?
我家少爷说,自然是林书书姑娘了。
……哦……
昊明允拿着词走上了中央的舞台,扬了扬手中的纸页,说道:这是陈子涵写的词,他有要事无法参加,派了她的丫鬟送来。下面,我给大家念念。
黄子行三人向前走了几步,许多人围到了台前,纪落儿也不例外。
彩袖殷勤捧玉钟……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卿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黄子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杯中酒,
祝山没有任何动作,已经呆若木鸡。
文征自嘲一笑:好一个几回魂梦与卿同……此后,他便是嘉永才子之首。
此时人群群窃窃私语,有人认为陈子涵是才华横溢,也有人依然认为陈子涵是借用大儒之作,弄虚作假,不然为何不敢来参与。
这也是昊明允的疑惑。昊明允不知道诗会如何结束的,因为他拿着这首词上了三楼。
我早说过,我那小老弟非常人。
傅老看着这词,捋了捋长须,笑道:能说出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岂能假的了。
昊明允心里无比震撼,他,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八公主殿下师从国子监祭酒诸葛修文,不说学富五车,却已登堂入室。他自然也明白这句话所含的大道。
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能有如此高的认识?
当然,还是当着老夫的面说的。当初本来是老夫开导他,希望他静心求学,哪知道他这番话,令老夫汗颜。老夫修书给诸葛大人,令其入圣学,为天下学子所学之总纲。
可惜,我那小友对仕途毫无兴趣。说要研究格物,还说……条条道路通罗马,每个人都要有人去走。所以,老夫觉得他不来诗会并不奇怪。因为道不同。
傅爷爷如此说来,陈子涵真是有才华了?
是有大才!以后你们便能看得到。
那他和林书书之间……真有情义?
傅老笑道:儿女私情,我这老头子哪里懂,不过小老弟对书书是有点意思的。
就因为这首?
倒不是这首,而是林书书离开嘉永的前一天,陈子涵为书书做了一首送别词。其中之意……书书理应知晓。
昊明允眼睛一亮,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词?
那是为书书而作,老夫因在场所见,但没有书书的允许,望殿下理解。
昊明允瘪了瘪嘴,又笑眯眯的问道,那么傅爷爷以你所见,书书对那陈公子,可有意思。
这个不好说,我那小老弟商贾之家,书书可是礼部尚书之女,林家主,门户观念颇重,何况上京还有个钱希文。
……
曲终人散,景山园林又恢复了安宁。
昊明允在窗边,迎着风,望着星月,眼睛一闪一闪,下定决心。
明天我要去陈府,
你说什么?昊溪浩惊呼。
小声点,明日一早我要去陈府。
干啥?
……找他买点酒。
深夜,昊明允给林书书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那个人和他的那首词。她心里此时有点迷糊,就像千头万绪,理不清,剪还乱。
陈子涵此时梦入佳境,却不知又俘获了一朝公主。
……
上京金京,雪花巷,林府。
林书书倚楼远望,雪花巷的灯笼依然亮着。她手肘撑着栏杆,掌心托着下巴,她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心里多了一份愁绪。
她本冰雪聪明,只是有些事落在自己身上,便变得有些迟钝,或者说,不愿意去想。可又不得不去想。
嘉永短短二十多天,与他接触也不过寥寥几次,难道就这样被征服了。
理性告诉她,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可能。
可本心告诉她,她是喜欢他的。
……
清晨,陈府,陈子涵依然在院子里锻炼身体。
秀儿端来了咸菜肉丝面加荷包蛋,陈子涵吃着肉丝面,一边听着秀儿昨晚的事。
秀儿感觉自己都因为少爷的词有面子。
陈子涵笑而不语。
现在这后院的一亩三分地,秀儿俨然成为了陈子涵的私人管家。
闲亲王府的人来了,说要见少爷。
秀儿喜笑颜开,看来昨晚少爷的词又成为佳作了。
少爷在忙,带我去看看。
当秀儿看到是昨晚的昊明允和昊溪浩。
奴婢见过二位贵人。
昊明允问道:你家少爷呢?想见见你家的少爷。
秀儿道:还请二位贵人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少爷。
秀儿一溜烟的小跑走了,昊溪浩瘪了瘪嘴,心想这破府规矩还真多,让我堂堂世子如此候着。
按照他的意思,派个人过来吱一声,那陈子涵还不得屁颠屁颠的跑去亲王府了?
也不明白八妹为什么非要一大早急吼吼的来。
没过多久,秀儿又一个人跑了过来说道:二位贵人请。
昊溪浩又是一愣,我特么的是世子啊!
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起码的尊重!
何况身边这位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八公主殿下!
按规矩,这陈府是要开中门由家主率全家跪迎的,可现在这算个什么事?
那厮居然没有亲自来,派个小丫头就给打发了,当真以为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昊溪浩没有发飙,准确的说是还没有发出来,就活生生被昊明允给拽到了身后,被昊明允瞪了一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腹中憋了数息,才无声无息吐出来。
陈子涵煮了茶,看着二人进来,一脸笑意的招呼二人入座。
昨晚很是抱歉,我确实有事情无法抽身。
昊明允第一次见到陈子涵。
这人挺帅的呀!
举止大方,言语诚恳,知道亲王府的人来,也应对轻松,毫无拘谨。果然如书书说的那般,年方十四,却有着与这般年纪不符的沉稳。
公子可知,他和我是什么人吗?昊明允故意板着脸问道。
陈子涵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问东西,不求因果,如此方才自在,姑娘以为如何?
昊明允美目一闪,这少年果然如傅老所说满腹经纶,非常人。
于是,她抿嘴一笑,陈公子所言极是,就凭公子这句话,昨日之事就此揭过。
二位前来,可有何事?
听闻公子为书书作了一首词?
陈子涵看了看秀儿,秀儿却摇了摇头。
林姑娘离嘉永之前,偶遇,便写了一首,这……不是什么大事。
我明日也离嘉永,陈公子可愿意为我作一首词?
她的心里很是忐忑,有些期待,却又担心陈子涵拒绝。
昊溪浩诧异的看了一眼昊明允,总觉得八妹怪怪的。
陈子涵将茶水缓缓倒入壶中,笑道:其实你们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呢,一直是嘉永成一大恶人,当然,大的坏事不敢做,小恶却未曾断过,直到我冒犯了林姑娘,然后被她的侍卫打了一顿,那一顿把我打醒了,觉得以前太荒唐,荒废了许多岁月,所以现在改了,只是人们还没完全接受。
至于作诗,我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之所以偶有所得写出的两首,也是多亏了那一顿打。只是落下脑疾,大夫说有可能会变傻,幸运的是至今我还算正常。同时脑子里偶尔有那么一线灵光,于是便有了那些词。
陈子涵满脸遗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以姑娘,非我不愿,而是我真的不能,还请海涵。
昊明允也就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参加诗会,也解释了他不学无术却能词惊天下。
就在这时,白如走了进来。
他在陈子涵身边说道:少爷你要的人带来了。
好,让他们进来。
陈子涵歉意的对昊明允和昊溪浩说道:稍作片刻,我这有点小事处理一下。
白如带进来的是袁老一,袁老一穿着短裤短褂,脚蹬一双草鞋,四十六的中年汉子黝黑而魁梧向陈子涵行了一礼,说道:我是袁老一,不知道少东家有什么吩咐。
来,请坐。
袁老一,愣了数息,看了看:小人不敢,少爷吩咐便是。
没什么,这二位都是我的朋友,你且坐下来先喝杯茶。
袁老一战战兢兢的半边屁股坐在了陈子涵对面,昊溪浩心想这特么是什么事啊?
堂堂世子,往来者非富即贵,何曾与这等下人同坐!
他正要起身,昊明允却暗地里一把将他按住。
昊明允也是不习惯的,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但她还是想看看陈子涵想要做什么。
很明显,陈子涵并没有等级观念。他很随意的请袁老一入座,很随意的为袁老一斟满一杯茶,亲手递了过去。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种田方面经验丰富,懂土壤改良,针对植物的生长特性和环境条件,采取有针对性的土地调控措施。
所以我想交代袁老做一件事,我给你一亩实验田,你在这田里抛弃传统的种植方式,把浸种,催芽的稻种直接播到大田中,加以管理,使之成秧,分蘖一直到成熟。记住:选择稻种时,一定要选用有一定差异的两个种类,同时他们优良性又是互补的进行杂交种植。
袁老一微微皱眉,说道:少爷你这种种植方法,我种植几十年,也从没听说过这般种植,不瞒少爷,我担心照你这样做,怕是白白浪费了这一亩地。
陈子涵乐了,说道:袁老如今你那产量如何?
一亩产量在两百斤到三百斤不等。
陈子涵道:袁老只要按我的方法去做,那来年丰收之时就可以翻翻。
众人听的都是一惊。
袁老,就照我的意思去做。
袁老从骇人听闻中回神应道:好的,我这就回去。
别急,一路辛苦,这就快到中午了,白管家,带袁老去用饭,要好酒好菜的招待。
袁老一何曾得到如此的待遇,起身抱拳就随白管家一同出去了。
昨儿安排了这件事,他们在下村,请了他们过来,怠慢了二位。
昊明允对此倒是没有在意,而是问道:陈公子这真的能做到翻翻吗?
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那这南门那条通往下村的路也是你让这些人造的吗?我来嘉永路过时,也是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路好奇,比上京的道路还要宽阔平整。
哦,这是我为了方便往来下村,所以修了这条水泥路。
水泥?
我取得名字,就是之前我让人用一种石头粉末加工而成的。以后还得改善下他们的房屋。
陈公子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
陈子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偶尔这脑子会冒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所以我得感谢林姑娘。
昊明允张了张嘴,这种玄学是无法考证了,只能归结为因祸得福。
那陈公子脑子里哪天又有灵光,可要记得为我做首词。
一定。
那我们这就告辞,以后公子如若去上京,请一定告诉书书一声,她能找到我。
一定。
陈子涵起身欲送别昊明允和昊溪浩时,
昊明允双手一摊。
陈子涵一愣。
昊明允笑道:酒呢,难道我要离开了,没有诗词相赠,连周记的清云台也不相赠了吗?
陈子涵一阵……,特么的这小妞可以啊。
笑道:秀儿给昊明允姑娘送上两坛清云台。
昊明允嘻嘻一笑。
离开陈府,马车上,昊溪浩终于开口。
我说八妹,你可是八公主殿下啊,怎么可以和这种商贾之人过多的交集。
昊明允笑了,没有回答昊溪浩的话。而是想到此前和书书的那番对话。
钱希文可是状元,钱家未来的一门三相,你为何记挂这嘉永的小子?
钱希文………无趣!
陈子涵就有趣了?
你不知道,他真的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