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烧烤师傅重新用调料码了一条鲜鱼,草草腌制十来分钟,便被黑黢黢的烤鱼网一夹,送上了炭火。
烤网的另一头整整齐齐码了四个紫皮茄子,在小火的煨烤下,内部软化绵软,逐渐变成烧烤摊上酒客们的挚爱烤品。
随着火焰的逼烤,鲜鱼渗出水来,逐渐缩紧鱼肉,划出花刀的鱼皮微微卷起,被油脂裹挟,发出滋滋滋的美妙乐符。
天色暗了下来,林道街上各家悬垂的白炽灯也点上了。
锅气,烟气,火气,烟火气。
这些在能具现在镜头中的元素交织在一起,让人连连感叹。
美得很,一切画面的都美的很。
如果那烧烤师傅的脸色不是那么臭就好了。
出来吃个饭变成自己下厨的俞味皱巴着一张脸。
这跟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他想象中,自己应该体面的坐在餐桌上,发挥自己“口绽莲花”口若悬河的能力,用语言和吃相来收敛观众的一键三连。
而是不是像现在这样,热火朝天大汗淋漓的转动着手里的烤网。
虽然他承认,今天拍到的东西很有节目效果。
薛小冲那家伙,拿着相机geigei笑,一点儿也不怕俞味把烤网招呼到他脸上。
跟俞味认识时间虽然不长,但相处是极其愉快的。
就说这人自己口袋里都没什么闲钱,都愿意借钱来给他买相机,还掏腰包发工资,就知道俞味是个能相处的。
薛小冲本来虽然没真打算放弃自媒体这行不干了,但也想着不自己做了。
成都本身自媒体行业就特别发达,就算自己不单干了,递个简历到那些名气大一点的工作室去,凭着他过去的经验,怎么着都能找个不错的工作。
但是在滨海这段时间,他想了又想。
打工是挣不了大钱的!
没有任何一个有钱人是打工打出来的!
要想自己发达,还是得让自己这张脸发达。
要不,一个月干着一体机的活,拿个四五千的工资,买个克价九百多的眉笔还要被柜哥质问为什么嫌贵?没涨工资是不是没努力工作——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咬牙再试试。
于是给成都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反正他们还没到退休需要人在家照顾的岁数。
干脆就不管儿子,让他在外边闯闯——男孩子!又吃不了亏!
滨海又不是缅北,不嘎人腰子。
于是薛小冲就定下心来。
先豁出去一段时间不去想着挣大钱,只要能把账号运营起来,什么时候挣不到钱?
烤鱼的香味很快就引得人分泌口水。
腌鱼的调料是俞味现调的。
那老板烤鱼技巧差得很,腌鱼手艺也没好到哪去。
一条好好的大草鱼,让他腌的乌漆麻黑。
没辙,俞味只得现切洋葱、姜蒜、调料汁。
水分烤干了,香味就逼出来了。
馋的那老板都不自觉的抬头。
俞味却在发呆。
他在想着洛水公司的事情。
乔棱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年纪轻轻能起一个主播娱乐公司,手上肯定是有点儿手段的。
洛水平时靠他打理,其实俞味并不用太担心。
只是他有些焦虑,娱乐公司如果完全从头开始培养练习生,再到组成团队开始盈利——这其中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第一,他担心乔棱熬不下来。
第二,他担心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
要是他自己的钱也就算了,偏偏是俞香的。
要是俞香的钱打了水漂,他可没脸再见她了。
人捯饬A货不容易,攒点钱还被他和乔棱诓骗来了。
俞味想着这件事,面上表情呆滞,手下活计却一点没打绊。
翻动烤鱼夹的空隙,他一手拿夹子一手刀,顺溜一刀将烤瘪下去的紫皮茄子一刀劈两半。
皮还连着,在烤网上摊开。
烧烤店里有老板调制的蒜蓉辣酱。
俞味也没工夫再嫌弃好不好了,满满当当的把蒜蓉酱在茄子里涂了一层。
四个茄子照葫芦画瓢处理完,又去忙活烤串。
那老板盯了好一会儿,也不得不承认:“是个好手。”
薛小冲犹豫的开口:“比起老板你呢?”
他得尝试跟人搭话。
如果以后确定是这种拍摄风格的话,他不能总是等着俞味张嘴吧?
“笑话我呢?”
那老板斜瞟他一眼:“我个2.3我跟谁比啊?”
原来你也知道。
薛小冲微微咧嘴笑笑:“您这生意……怎么做下来的?挣得不多吧?”
就算是小城市,这么热闹的美食街上租金也不便宜了吧?
到现在门可罗雀的,哪来的钱付租金呢?
“我实话跟你说吧,别说挣钱了,我每个月开这个店要往里头赔四五千块。”
俞味也回过神来:“每个月赔钱,你还干得下去啊?”
“开店当老板是我的梦想。”
“就算是梦想,往里头搭钱也说不过去吧,您家里人没意见吗?”
那老板嘴一呲:“有啥意见?年轻时候我的爱好是赌钱,最凶的一次,一个月输了两套房子。”
“……”
“你说是赌钱输房子好,还是做正经买卖,不过有点赔钱的好?”
“那还是现在比较好。”
“可不就是说嘛。”
“那月月都搭钱,靠什么生活呢?”
冲那火红生意的店面们努努嘴:“每个月问他们要点儿就行。”
“啊?”
俞味没反应过来。
老板笑的得意。
伸出手,指点江山般的点了点那些店铺。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还有街对面的那个……”
他一连指了好几个:“这些都是我的。”
“……?”
“中间断开那几个,就是我年轻的时候输钱输掉的。”
俞味看着那些热火朝天的店铺,一脸麻木。
“年轻的时候胆大心宽,看着大家搞信用卡套房子我也套。”
老板笑嘻嘻:“赶在政策下来之前我就收手了,然后就开始吃喝玩乐睡——现在管这个叫什么呀,对,摆烂!”
“除了这些房子,我在市中心还有几层写字楼呢,反正一辈子就那么长,为了点爱好赔钱就赔钱。”
俞味和薛小冲对视一眼,又看了眼镜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低下头,觉得手里的烤鱼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