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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以观其缴(1 / 1)


办公室那头,方勇敢在给新疆帅哥做笔录。

莫逸信拿起老黄放在茶几上的镊子,仔细端详,镊子把亮锃锃的,两个头部被缠上白色医用胶布,莫逸信推测这是怕夹手机时打滑,胶布表面粗糙、柔软,容易着力。莫逸信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也是在火车站。

当时,莫逸信还在南郊公安分局工作,辖区与火车站分局比邻,两分局辖区交界处有一个陇河路派出所,是隶属南郊分局的。 一天晚上,莫逸信接到分局指令,带着两名情报人员携带提取设备赶到陇河路派出所,听民警介绍案情后,被领到留置室。莫逸信看到这是个大会议室,临时作为留置室,地面上蹲坐着二十多个人,全是新疆人,大的二十多岁,小的十三四岁,其中一个女孩,只有十三岁。民警讲这是一个扒窃团伙,需要建立情报档案,人数太多,无法全部带到分局情报办公室建立档案,迫不得已请技术人员现场办公。

两名情报人员在门口桌子上摆好设备,做好准备工作,工作内容是对每一个嫌疑人提取指掌纹,使用的是碳墨印台,随后会把数据录入全国犯罪嫌疑人指掌纹数据库;使用照相机对嫌疑人的正面侧面进行拍照,录入全国犯罪嫌疑人数据库;用专用针头扎破嫌疑人指头提取血样,并送检,得出的数据录入全国DNA数据库。

莫逸信站在前面开始喊:“谁是带头的?先出来!”

蹲下的人都抬起头,过了几秒钟,中间蹲着的那个新疆女孩缓缓站起身来,莫逸信盯着她,第一感觉“美!真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美,肤白如雪,眼睛乌黑有神,眼底如一泓清水,瞳孔如同清泉中的黑色钻石,还淡出一丝洋红色,五官精致立体,身材不高,洋溢出一股异国风情。她也盯着莫逸信,目不斜视,毫无怯意,眼神中还透出一丝情趣。

“就是她,才十三岁。”旁边的派出所民警低声说。轮到莫逸信诧异了,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女孩带领着二十多个人的盗窃团伙,小的跟自己同龄,大的比自己大十多岁,“奇异!”偏偏现实就是这样。

莫逸信有时会反思,为什么自己生活中会有这么多反常现象,后来自己悟到了。 《道德经》首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所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中“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意思是“人处于无欲望的状态下,观察事物,是追究其本质,进而推究自己的本心。人处于有欲望的状态下,观察事物,是追究其与其它物的不同之处,’缴’的意思是边界,即物与物之间的区别,进而心神外放,形神皆散。”

莫逸信常在人行步道散步,戌九月秋末,路两旁树叶有绿有黄,莫逸信有时感觉不到这种黄绿之分,心态怡然平静;有时却绿黄之分刻骨铭心,心态是驳杂纷纭。感此情境,莫逸信念头电光一闪,哦!原来这就是“无欲”“有欲”之分。內求本心,回归本我;外求格物,反遁魔途。

王阳明的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就是个修身正心的过程,不过这四句话是从内到外的顺序,实际过程是从后往前发展,人出生即得道,人生路是失道,能顿悟本心,谓之回归本道。

莫逸信把这新疆小美女的事告诉老黄,老黄淡然一笑,说:“我清楚这个事,应该是2000年左右的事情吧。”莫逸信点头认可。

“当时,一个叫‘吐尔逊’的新疆女人贩毒被抓了,她的弟弟怀疑是另外一个新疆人举报的线索,就把那个新疆人抓起来捅了几刀,然后送到了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扔下人跑了。南郊分局为侦破这起案件,连续几天把火车站附近的新疆人查了个遍,有问题的都抓起来了。”老黄继续说。

“过一会儿,你问问今晚抓住这个新疆人,他是怎样染上艾滋病的?你就明白其中的套路了。这些人其实也很可怜。来中原讨生活,被自己人染上艾滋病,不得不吸毒镇痛,没经济来源就去偷,偷了换钱换毒品,维持生活,活不了几天的。”

老黄又说:“我今晚上不在这等了,明天我们继续,电话再约时间地点。”说着站起身来。

“好的,黄老兄,辛苦你了,万分感谢。”莫逸信赶忙站起身来道别,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莫逸信把老黄送出分局大门口,才转身回来。

莫逸信回到办公室,方勇敢已经给新疆帅哥做完笔录。

“哥!你看看他的笔录,还有什么要问的,我去隔壁房间给失主问材料。”莫逸信接过材料,点头同意,方勇敢去了隔壁办公室。

莫逸信来到新疆帅哥身旁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确实很帅气,外貌带有浓重的中亚和欧洲民族特征,五官轮廓明显,眼睛大而有神,发际线低,头发也非常浓密,皮肤色泽黝黑,鼻梁高挺,下巴方正,身材高大健硕,气质豪迈。不过这位帅哥却精神萎靡,紧闭着双眼。

莫逸信快速浏览一下讯问笔录,记录的不复杂,主要就是个人情况和今晚上实施盗窃手机的过程,没有深挖刨根,很简练。

“艾孜买提?”莫逸信轻声喊道。

新疆帅哥勉强睁开眼,看着莫逸信,迟疑了两秒钟,回答道:“你叫我吗?”

“对啊!你是叫艾孜买提吧!”莫逸信说。

艾孜买提坐直身子,说:“是我。”

比较标准的汉语发音,吐字清晰。

“刚才在步行街,我们两个身体对抗时,看你有明显的应激反应,你是不是练过?”莫逸信说。

艾孜买提一听这话,来了点精神,连忙说:“我练过散打,还参加过比赛。”

“哦!厉害,看你的应激反应比较快速而且频次较高,你散打很厉害吧!”莫逸信说。

“还行吧,我从六岁开始练习散打,练了有十年,中间参加过比赛,得过地区比赛少年组冠军。”艾孜买提说道,脸上有了些光泽。

“什么地方的比赛?”莫逸信说。

“喀什市的。”艾孜买提回答。

“对,你老家是喀什市的。”莫逸信说。

“你从小从事散打训练,怪不得腕部力量这么强,快赶上我了,你二十八岁,我三十六岁,有得比。我在大学四年,经历过散打、柔道、拳击、擒拿、摔跤等多种训练,但是没参加过正规比赛。”

艾孜买提听莫逸信谈起散打来了点兴趣。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回忆,一切都没了。”艾孜买提哀伤的说。

“你从小就参加散打训练,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莫逸信问。

艾孜买提没有回答,沉默了,两眼呆滞,过了一会,忽然来了脾气,嚷道:“反正也是个死,就跟你讲讲,又能怎么样?”

艾孜买提小的时候,家庭条件是不错的,父亲是喀什市体育局局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没有经济困窘的情况出现,他从小喜爱散打、武术,六岁开始训练,长期坚持,参加正规比赛,取得了一些好成绩。后来父亲退休了,自己也长大了,家里张罗着,艾孜买提迎娶了当地数得着的新疆美女为妻。

成家后,也不能长期依靠父母的帮助过日子,艾孜买提和妻子先从喀什到兰州谋生。后来妻子独自一人从兰州到中平市谋生。和妻子分开大半年,艾孜买提从兰州来中平市找到妻子,和她一起共同为生存而打拼,没想到生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和妻子生活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妻子有不正常的举动,自己身体也出了问题,他先去医院检查,确诊了艾滋病,他质问妻子,妻子哭泣着告诉他,是她把艾滋病传染给他了。艾孜买提如同晴天霹雳,伤心之余,他问妻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妻子告诉他,在他两个分开那段时间,妻子在中平市,遇见了一个新疆老男人,是那个新疆老男人把艾滋病传染给她,那个老男人又教她如何扒窃,让她到火车站盗窃手机换钱或者换取毒品,买毒品的地方就是那家新疆饭店。

艾孜买提彻底绝望了,为了生计,开始和妻子一起扒窃,然后到新疆饭店换取毒品,经过一段时间才发现,这家饭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就是用毒品来控制中平市火车站附近的新疆人,他和妻子只是其中的两个。来中平市的新疆人一般情况下会投靠同乡,没想到来火车站附近投靠同乡,如同进了鬼门关,往往会被同乡感染艾滋病和毒瘾,叫做“上道”,上道后,为了生计学习扒窃,盗窃来的手机就卖给这家新疆饭店的老板,或者直接在那里换取毒品。

又过了一年多,妻子发病去世了,就剩下艾孜买提自己一个人重复着这种生活,能活一天是一天。

“能不能给我买一瓶二锅头,要一斤装的那种。” 艾孜买提忽然提了一个要求。

“我毒瘾发作的时候,就喝一瓶二锅头,几口就喝完了,然后倒头就睡,希望睡醒了有奇迹发生,希望以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莫逸信听了他的经历,心脏如同被刀通了无数下,血喷涌出来堵住了胸口,又听他这么一说,随即问道:“毒瘾发作是不是很难受?”

“很不舒服,而且我还吞了一颗螺丝钉,有时候胃会痛。”艾孜买提痛苦的说,两眼噙着泪水。突然把头往下磕,反复了几次,痛苦的呻吟:“我也不想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呜!呜!”低声哭了起来,“我想我的妈妈,想我的爸爸,我却不能回去,永远都不能回去了。我只能死在外边,我不能把灾祸带回家里。”

莫逸信听的心如刀绞,无言以对,他心里也在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这时候,方勇敢走进办公室,说:“哥!失主材料问过了,我刚才也把刑事拘留的手续批过了,准备带他去建立情报档案。”

莫逸信从哀伤中醒过来,说:“艾孜买提说他肚子里有个螺丝钉,是不是还要带去医院照个X光,拍个片子,看守所见了X光影片才会收押人。”

“是啊!那还得先带他去医院拍个X光片,看看有没有螺丝钉,要不看守所的体检过不了关。” 方勇敢说。

“那我和实习学生,再叫个值班的民警,一起带他去医院拍片子吧,你休息休息,等我回来,我们再送他去看守所。”

莫逸信点点头说:“他毒瘾犯了,胃也痛,到医院检查完,你给艾孜买提买一瓶二锅头,让他麻醉一下,阵阵痛。”

方勇敢听言,迟疑了一下,说:“那行吧,我看看情况。”然后,拿手铐钥匙打开艾孜买提拷在背后的手铐,让他伸出双手,把手铐戴在前面,和两个实习生一起带着艾孜买提离开。

莫逸信看着艾孜买提的背影,心中郁结,这两天每一天认知都被刷新。这发生的都是什么事啊!只能希望艾孜买提喝了二锅头能够好受点。他走到茶几旁,看了看放在上面的刀片和镊子,叹了一口气,走出了办公室,还是去院子里透透气吧!

……

方勇敢他们带着艾孜买提去医院拍X光片回来,已经是凌晨十二点钟。方勇敢拿出X光片让莫逸信看,莫逸信举起片子透过灯光,看到胃里面真的有一颗螺丝钉,斜靠在胃壁上,有四厘米长,这是怎么吞下去的,他还看到,螺丝钉周围有四个边际的阴影,不清楚是什么,就指给方勇敢看,问:“这是什么?”方勇敢说:“医生说这是吞的时候,在螺丝钉上套了个小塑料袋,以免划伤胃壁。”莫逸信没有答话,心想这套路还真多。

“给他买酒了吗?”莫逸信问方勇敢。

“买了一瓶二两的二锅头,他一口就喝完了,还说不够。先把他送到看守所吧,路上再给他买一瓶一斤装的,要不他醉倒了,怎么送进去呢!”方勇敢回答。

“好吧!就这样办,现在送他去看守所吧!他人呢?”莫逸信说。

“刚才直接送到情报办公室建档了,有人看着,估计这会建完了。”方勇敢说。

“那我们去看看。”莫逸信回答。

两人走出办公室,来到一楼大厅,正看到值班民警和两名实习学生带着艾孜买提站在那里。方勇敢过去对值班民警和实习学生说:“你们休息吧!我和莫大队送他去看守所就行了。”

莫逸信和方勇敢把艾孜买提带到车上,莫逸信坐在后排拉住艾孜买提的手铐,还要防止他有反常举动。

“你刚才答应给我买酒,刚才那点不够啊!”艾孜买提恳求莫逸信。

“好了好了,一会就给你买。”方勇敢回头告诉他。

“放心吧!我们算是有缘见一面,可能这一辈子只有这一回,我肯定会满足你的这个要求。”莫逸信说。

“好的好的。”艾孜买提说。

车行到半路,方勇敢下车找了个小商店,敲开门,买回来一瓶一斤装的二锅头,回到车上,继续前往看守所。

将近凌晨一点,来到看守所门口,方勇敢对艾孜买提说:“到看守所了,这会你就喝了吧!”

“好的好的!”艾孜买提回答。

方勇敢拧开酒瓶,把瓶口递到艾孜买提嘴边,掀起瓶子,“咕咚咕咚!”艾孜买提连续喝下了大半瓶,不过瘾,又“咕咚咕咚”全部喝完了,还打了个饱嗝。

“你不会醉过去吧!”方勇敢问道。

“不会不会。”艾孜买提说。

“那就进去吧,在里边好好表现,三天就出来了。”方勇敢说。

“好好,我还有个小要求。”艾孜买提看着莫逸信说。

莫逸信看着他那英俊的面孔,说:“都这会了,你说吧!”

艾孜买提低声说道:“能不能给我一百元钱,我在里面呆三天还能买酒喝。”

莫逸信看着他说:“可以,我给你了,你怎样带进去?”

艾孜买提指指他的小腿上的伤口说:“我把钱塞在这里边,没问题的。”

莫逸信心里难受到了极点,这就是将死之人的一点奢望吧!点点头。

方勇敢赶忙从包里拿出一百元钱,递到艾孜买提手里。

艾孜买提拿到钱,变了个戏法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还伸出两只手,展示给莫逸信看,莫逸信看在眼里,没有惊奇,只有悲哀。

“哥!你在车上坐着,我把他带过去就行了,你休息会。”方勇敢说。莫逸信点点头,方勇敢就下车,招呼艾孜买提下车,两人并肩走进了体检室。

车上开着空调,莫逸信闭上眼,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睡梦中,莫逸信感觉到车开动了,他继续浅睡,行进了有多半个小时,车停下来了,莫逸信坐起身来,方勇敢坐在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到莫逸信醒了,就回头指着路边的门店说:“哥!你看,这是什么地方?”

莫逸信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路边店门头灯光闪烁,上面有几个大字“方中山胡辣汤总店”。

“哥!你等一下,我下去看看,这会刚两点钟,我们喝方中山今天的第一碗胡辣汤。”方勇敢说着,呵呵一笑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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