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云格外的大。
从第一次来九重天的时候,朝笙就这么觉得。
现在她已经五千岁了,早已不是个懵懵懂懂的幼童,可还是觉得云团是很大的一朵。
长晏从小就是小大人的做派,见她对着天穹发呆,就问她“妹妹,要不要腾云玩”。
朝笙那会儿什么术法也不会,陷在云里头,和同样年少的他一起飞过了高高的丹若殿。
几千年光阴俶尔远逝。
长大了的兄妹二人坐在长廊上,一道看着天上的云,就和小时候一样。
朝笙露出个她常有的明亮的笑来。
“我知道。”
*
仙娥们整理完了库房,又纷纷去替朝笙准备要带去古祭台的东西了。
丹若殿里没了管弦声,反倒多了点安宁的热闹。
月满天穹的时候,丹若殿又归于寂静中。
其实以前朝笙也算不上很喜欢丹若殿。
这和丹若殿里任何一个仙娥都无关,尽管她们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天后的目光。
但朝笙终于说出了离开的愿望,她才发觉这座附属于玉坤宫的殿宇其实没有那么压抑。
朝笙实际上是很少回望自己的人生的,她竭力的平衡“恣意”与“规则”,最后活成个有些没心没肺的模样。
小白不知从那道横梁上飞了下来,青色的尾巴垂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睡觉呀?”这只小小的化生灵说,“有心事?”
朝笙忍不住笑了。
送她这份“礼物”的人说白泽通晓万事万物,自己也没料到成了化生灵的小白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只是觉得,现在像做梦一样。”
“哦,很正常。”小白像知心姐姐一样开导她,只是配着这个稚气的声调,实在没有什么信服力,“但你期盼的一切都会真正的到来。”
小白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她忍不住抬手揪了一把。
鲤书在这时乘着月色游了过来。
“朝朝。”
青年低淡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你也没睡,烛阴。”小白先接过了话。
“可能是也有心事吧。”
钟山的雪簌簌的落,时暮听到了朝笙漫不经心的调笑声。
他也跟着笑了。
月色、雪色,都在眼前。
“我很想你。”
那边的朝笙静默了几秒,小白的尖叫声先响起。
“烛阴你怎么是这样的龙!”
“上古战场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然后它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过几日便要去古祭台啦,那里就在上古战场边缘。”
朝笙说。
那句“我很想你”便被夜色淹没了。
七万岁的烛阴难得有些怅然。
“祭祀有点儿繁琐,有点儿无聊。”朝笙看着小白飞起来,拿自己的长尾巴去甩鲤书的鱼尾巴。
她很没形象地瘫倒在长廊上,张成一个懒散的“大”字。
光凭语气,时暮也想象得到朝笙现在是何模样。
他温声说:“祭祀那日我会进入上古战场,待到封印结束,便可来见你。”
纵容几乎已成习惯。
“到时候,想去哪儿都行。”
或许是那句“也有心事”影响了他,他的语气带上了些安抚,缓声和她说他想要带她去的地方。
三界太大,三界外,另有浮生三千界,似乎一生都可以在路上。
朝笙静静地听着,半晌,忽而没头没尾地说到:“我也很想你。”
青年低淡的声音便止住了。
鲤书轻轻跳跃了下,似他情绪的起伏。
“你刚刚听到了。”
小姑娘捉弄人时没心没肺,就如同在钟山那会儿一样。
但朝笙这时候看着天边的月亮,知道有人在和她一起看,那份不真实感便退了下去,她重复道:
“我也很想你。”
鲤书里传来很低的一声叹息。
“祭祀分明将近,却觉得时间有些漫长了。”
七万年光阴都是一个人度过,从前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种难捱的情绪里夹杂着盛大的喜悦。
月亮就这么照着钟山的雪,光芒柔和。
雪色与月色之前,他却只能想到朝笙。
她年轻而蓬勃,十分美好。
在时暮看来,这份美好要永远的盛开下去,永不蒙尘。
“这几日,我着手修缮了钟山的宫室。”他说,“你知道,等待是有些难捱的。”
长长的回廊之上,他怀着一种全然坦诚的心情,让朝笙去看他过往数万年生活的模样。
“藻井的颜色太素净。”
“种的花与树不太相衬。”
“还有……温泉的石头有些硌人。”
时暮以闲聊般的语气询问朝笙的意见,小姑娘牵着他的手,很不客气的点评了一番。
“这些都已经改好了。”
但愿是她理想中的“家”。
他感到他的思念正以一种旺盛的速度生长,如同春天里的草木一样。
“所以,朝朝,快些再见面吧。”
心口的鳞片忽而滚烫起来。
然后脸颊、耳朵、脖颈都泛起了热意。
真奇怪呀真奇怪。
没心没肺的三殿下拍了拍自己的脸,温凉的空气接触到肌肤,带起涟漪般的战栗。
她也好想,快些再见。
“好。”她声音轻快,应得也快。
很多年之后,在钟山沉眠的烛阴总会想起这个夜晚。
对着一座冰冷的墓碑、对着铭心刻腑的碑文想起这个夜晚。
在当时,他还以为此夜的月亮、此夜的雪,都可以和他的小姑娘共看许多遍。
自别后。
孤魂求索,千年。
*
九重天与幽都交际之处。
茫茫黄沙,横无际涯。
千丈高的古祭台之上,烈日悬天。
天帝天后相携而出,皆着袞服,太子随于其后。
肃穆的乐声犹如亘古传承的回响,冲天的烈焰燃烧于古祭台的中心圆台。
圆台上,赤色冕服的少女面容被火光映照。
羽蛇氏的仙使向前,恭迎帝后。
天帝注视着苍茫的大漠。
森森的白骨铺就在黄沙之下。神明、幽鬼、天魔,尽数沉眠于此,唯有天族御宇四方。
他看向他的养女,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天魔。
三千年,又三千年,再三千年,终于叫他等来了这一日。
南禺山。
凤凰氏的王看向他的子民。
“时候已至。”
“羽蛇或者天族,今日之后,再不必有。”
嘹亮的鸣声响彻山岳。
古战场中,玄衣飘摇的青年是世间最后一个上神。
他静静地伫立在血色的封印前,看着阔别两万年的故友。
司命殿,娑罗花静静的开落,日光也温和。
宣珩把话本子给了小白。
“既然小朝笙让我照顾你几日,礼尚往来,你读读我写的话本子。”
自诩阅历丰厚的小白甩了甩尾巴,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而纷纷的野心终于在今日悉数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