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邪气操纵的傀儡引起了青云宗长老们的注意。
但他们的看法出现了分歧。
一部分长老认为,区区两个傀儡,难成气候。
另一部分则认为,傀儡的实力有金丹期,实在会让人生出不安来。
如果碰到傀儡的是其他弟子,无疑会引发很大的死伤。
长老们争论不休,而后望向了北辰峰的最高处,宗主裴洛已闭关三年。
最终,他们决定静观其变。
北辰峰里的争吵,青云宗的弟子并不知道。命运的帷幕还没拉开,残酷离得太远,日复日的修行安宁到有些无聊。
“……怎么都在往紫微台跑?”
“谢师兄和朝师姐要在那切磋!”
“听说了吗,谢师兄和朝师姐打起来了!”
“……”
“谢师兄和朝师姐要生死斗!”
紫微台,人山人海。
没有任务的弟子,闲下来的执事,下了课的长老,纷纷赶来了。
“到底谁会赢?我猜是谢师兄,他已在金丹期三年。”
“但是剑修本就擅长越级而战,何况两个人境界相同。”
“诸位同门,与其空猜,不如小赌怡情。离比试开始还有半柱香,一枚灵石即可下注……”
“十枚灵石,我压朝师姐!”
“二十枚!师姐师兄各压一半!”
赌局一开,前来观战的人越发兴奋,下注声此起彼伏,好些长老也悄咪咪挪过来,下完注后又神情严肃地挪开。
紫微台上,能清晰地听到灵石相击的声音。
抱剑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
下注的人忽然有些心虚。
“苏珏。”朝笙声音泛着凉意,让少年下注的手一顿。
“朝师姐,我绝对压的你。”苏珏立刻表忠心——其实他也两头压了,灵石不多,只好负重前行。
“帮我压五千灵石。”
朝笙扔出纳戒,贫穷的明光峰剑修们倒吸一口凉气。
朝师姐什么时候背着他们攒了灵石!
“都压谢玄暮输。”
谢玄暮望向她,他记得上次在郢城,她正好挣了五千灵石。
——难为她居然留了小半个月。
*
半柱香燃尽。
压注的声音小了,大家屏息望向紫微台上的两人。
日色将暮,漫山都是绚烂的云霞。
群青衣衫的少女先动了。
落日融金,提剑如绮云。
一剑如雷劈下。
谢玄暮身前一尺,法阵绽开,他衣袍翻飞,向后掠去三丈。
青玉扳指符文流转,惊蛰张弓如月,箭羽离弦。
既为比试,两人皆未留手,也不屑于留手。
金丹期的灵力荡开,紫微台下的弟子们往后退去,长老熟练地召出结界,隔绝开这对师兄妹毫不收敛的战意。
一剑不成,一剑又至。前所未有的苍茫霜雪卷来,扑向了半空中的法阵。
劈、斩,白露似有千钧,势如破竹般袭向玄衣的青年。
谢玄暮的灵气不绝,朝笙既然强攻,他便直迎。
绚丽的法阵随着箭矢破空,接连绽放,待朝笙回过头来,八方的阵法已依次亮起。
“是‘星回’术啊,以阵法借星辰之力……”有丹阳峰的弟子入了神,“要有元婴的灵力才足以勾勒出星回,没想到可以在紫微台看见……”
“所以真的是生死斗吗!”南烛峰的医修崩溃了,“朝师姐怎么直接往剑上抹血了啊!”
“少宗主都来了,是特地来抢救的吧……”
弟子们自然地让出一片空旷,裴若游眼含歉意,轻声同他们道了谢。
他望向紫微台上。
本命剑饮血,霎时间荡开磅礴的剑意,星回连成一线,蕴含星辰的法力降临。
罡风掀起,深玄群青的衣袍在风中猎猎,哪怕有结界隔绝,裴若游也可以感受他们毫无保留的灵力。
他是个不能提剑弯弓的人,刀光剑影的杀伐对这具病弱的身体来说太难承受,惟有一寸谷雨,柔生藤蔓,偶尔,能帮上那道身影几分。
裴若游一瞬不瞬地看着提剑的少女。
星辰有灵,将朝笙视作追逐的目标,裹杂着灵力降下。
落日下,烟霞化作昏暗的黑紫。
长弓在前,星回在后,败局似乎已定。
白露瞬息间递生出百层冰锥。少女踏冰而上,几乎是眨眼之间,她翻身,越过破空而来的灵箭。
星回落下。
太阳西沉,暗色的天空令人感觉到浓烈的压抑。
灵力凝冰成盾,与星回相撞,共化作闪烁漂茫的齑粉。
震荡之间,谢玄暮搭弓的手已无暇再发一箭。
朝笙毫不犹豫地欺身而上,狠狠地扼倒了青年,将白露刺向了他的咽喉。
真是不管不顾的打法。谢玄暮心想。耗光所有的灵力抵挡星回,选择以纯粹的剑术“杀”他。
灵力耗尽的修士太脆弱,没有修士愿意处于那样的境地。
他的师妹,总和别人不同。
胜负已分。
谢玄暮仰面看着朝笙。
她的眼睛像琉璃,眼睫垂着时,有霜雪悄然飘落,而眸中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起长大,也曾两小无猜。
而后便是青云三绝,一道婚约。
不算疏远,但也绝不算亲近。他一视同仁地收拾着所有剑修的烂摊子,给一道出来的师妹“们”都买上相同的零食。
但是否毫无偏心,谢玄暮懒得深究。
剑痴不开情窍,对他或者对裴若游,其实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输了。”谢玄暮听到自己说。
然后,眼前这副霜雪般的面孔,露出了笑来。
昳丽的、照人的。
白露归鞘。
他微微怔然。
人群里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刚刚还高贵冷艳的剑修飞身下来,扑向了赌盘。
“我赢了多少?”白露在她的背后嗡鸣,十分期待朝笙替自己赢来更多的口粮。
那开赌局的弟子面露敬仰:“三万灵石!”
明光峰的剑修们眼睛都绿了——三万灵石,都够师姐拆六座灵泉砍二百四十三棵绮云梅了。
苏珏扼腕哀嚎:“早知道我梭哈朝师姐啊!”
人头攒动,有人如苏珏一般痛哭,自然便有人大笑。
朝笙拿了灵石,感觉自己最近财运颇好。
虽然剑修穷得一脉相承,但如果天降横财——就别管什么传承了。
*
肃杀的氛围转瞬即逝,紫微台前都是喧哗的热闹。
弟子们或是讨论着刚刚的比试,或是分享着观战的感受。
裴若游知道,朝笙并未受伤。她身旁又簇拥了太多剑修弟子,何必再过去。
身旁的近侍觑着天色已暗,犹豫着要不要劝少宗主回去休息。
但裴若游转身,看向了自紫微台上走下来的谢玄暮——
记忆之中,这位大师兄总是个淡然模样,那是人世皇族里天生的从容气度。
哪怕被朝笙扼倒在地,剑指咽喉,也能漫不经心,笑着认输。
“师弟可有押注?”谢玄暮的语气闲适,让人觉得是个分外可亲的兄长。
裴若游望着他,忽而问道:“开赌局的是仓部的弟子。师兄,也是压了师姐赢吗?”
没有谢玄暮的允许,仓部弟子不会私开赌局。裴若游知道谢玄暮很善于经营。
压朝笙赢,他便能获得更大的赔率,赢更多的灵石。
谢玄暮蓦地笑了:“我若也压朝笙,那赔率会大得令人不乐意了。”
裴若游愕然:“所以,你压的自己,然后灵石都输给师姐了?”
实在不像这位师兄的作风。
谢玄暮看向那道被簇拥的群青身影,神情一派随意:“做师兄的,总要想法子给妹妹一些零花钱。”
毕竟他的剑修师妹,实在穷得别出心裁——三天前杀了那个金丹傀儡,索要的报酬居然是一只糯米鸡。
裴若游一愣,又听得谢玄暮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淡淡:“何况,她确确实实赢了我。”
纵有几分私心,胜负面前,谢玄暮问心无愧。
“天寒夜凉。”他微微垂眼,“可要师兄送你回去?”
是很寻常的关心,“师兄”两个字听在裴若游耳中,却清晰得有几分刺耳。
他默然一瞬,温声谢过了谢玄暮。
“不必了。”
“好。”谢玄暮略一点头,与裴若游道别,踏法阵往丹阳峰而去了。
裴若游看过去,青年脚下,法阵在夜色中接连亮起,行于空中也如履平地。
谢玄暮心有七窍,道法百解,何尝不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
宗门对他的期待并不亚于朝笙。连母亲私底下都说过,谢玄暮的天赋极其强悍。
而他,医术再卓然,也要依靠天生剑骨的朝笙, 才能获得所谓的“长生”。
所以,要如何才能不去介意,可以与朝笙并肩于紫微台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