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低着头的宋佳然,在扯开压在她身上的林皓宇的那一刻,朝笙其实并没有想过很多复杂的后果。
所以现在的局面让她觉得有些荒谬。
她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李四慜印象中那个意气张扬的闻朝笙。
“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欺负她的,在哪儿欺负的她。”
李四慜觉出了点不对劲来——这姑娘别的方面他不熟悉,性格反正是直接坦荡到什么都不在乎。
站在升旗台上念检讨的时候,“罪状”都承认得痛快,是否诚心实意认错倒是两说。
宋朴一噎,似乎没有想到朝笙在老师长辈面前还是这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压着火:“这么无所谓吗?她身上的伤做不得假!”
朝笙垂眼,看到办公室的地面上晕开的水痕。
是宋佳然低着头在掉眼泪。
“宋佳然同学,你和老师说清楚来龙去脉,没事的。”周楠见此,缓声安抚着班上的这个女孩。
他以为朝笙和一班的人处得不错,运动会跑八百米那会儿,一班的人都在跑道两边看着。
但宋佳然身上的伤痕也不似作假。
“佳然!”钟琳低声催促她,声音带着几分压迫感。
宋佳然知道,撒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去圆。
她生就了柔和到胆怯的性格,平生最大胆的两件事,无非就是回应林皓宇的喜欢,和此刻把朝笙推到了台前。
但她别无选择。
她本来想瞒过这件事情,但身上青青紫紫的地方太多。
她确实瞒不住。
如果——如果父母知道了真相,她就完了。
“我……”她嗫嚅着,“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去西操场的更衣室换衣服……撞到了闻同学……弄脏了开幕式她买的礼服,所以她很生气……”
尽管每一次逛街,都只能和妈妈一起路过华臻那白色的大理石外墙,匆匆一瞥穹顶下瀑布般的水晶灯,但从钟琳的口中,她知道那儿的衣服代表的价值。
昂贵而美丽的礼服被人弄脏,理所当然,生气的女孩找了她的麻烦。
宋佳然原本还有些吞吞吐吐,随着思绪的清晰,说得越发的恳切流畅。
一旦有了撒谎的勇气,似乎便可以突破原本害羞懦弱的皮囊。
朝笙忽然打断了她:“有谁能作证吗?我确实去了更衣室,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但是这证明不了是我伤了你。”
钟琳蹙眉,看了眼这没礼貌的女孩,却终于耐下了性子:“对,佳然,还有人看到吗?”
宋佳然一惊,再反应过来,对上了朝笙冷清而安静的双眼。
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宋佳然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脸:“没有……没有人了……”
如果说出了林皓宇,那她的谎言就毫无意义了。
钟琳放下心来,道:“只有她在那,总不可能我家然然是自己摔的。”
她似乎觉得这句话格外讽刺,露出个冷冷的笑来。
李四慜没说话,眉头紧紧拧着,露出思索的神情。
“周老师。”忽然响起了叩门声,不待周楠开口,门被推开了。
江暮白看向周楠:“我来拿一下今天语文小测的试卷。”
过完国庆就是期中考,一班有先做小测验的传统。
周楠“噢”了一声,也没来得及去想,江暮白并不是语文课代表。
听到江暮白温温淡淡的声音,宋佳然有些瑟缩。
这是昨天在场的第四个人。
她因受惊而颤动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暮白——比之只认识一个月、甚至之前还和他有过矛盾的朝笙,江暮白会替她保守这件事吗?
宋佳然知道是她的错——但对于父母的畏惧盖过了撒谎本身。如果可以,她并不想拉朝笙下水,她是很感激她的——
但是家境优渥的闻朝笙、眼角眉梢都跳着骄傲的闻朝笙、无所畏惧的闻朝笙——其实是完全不会在乎学校多给的一个处分的。
她们很不一样。
所以宋佳然才撒了这样的谎。她抿抿唇,想起朝笙去年因为打架而在升旗台上读检讨的模样,感觉那颗跳动如雷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
江暮白似乎真的只是来关心语文小测,他接过周楠手中的试卷,手指随意地翻过,确认了一下数量。
宋佳然松了口气。
她靠得离钟琳更近了些,祈祷着江暮白尽快回到教室。
经过她的时候,高高瘦瘦的少年忽然停住了步伐。
他看向了宋佳然,近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连钟琳都觉得这高大的少年有种冷淡的压迫感。
“我也去了更衣室。宋同学,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但他声音却带着天然的温和,“我有参与这件事吗?”
宋佳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那双冷淡低垂的桃花眼。
“怎么回事,然然?”
宋朴皱眉,对于眼眶通红的女儿生出不满来。
宋佳然说不出话,眼泪又控制不住的盈满眼眶。
李四愍与周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的未道之意:这件从一开始就让他们觉得怪异的事情,确实存在着某些问题。
上课铃适时响起,江暮白扬了扬手中的试卷:“周老师,我先回教室去了。”
周楠点点头。
江暮白带上了门,朝笙忽然叫住了他:“江暮白,试卷给我放抽屉里。”
“知道了。”江暮白应声,两个人的态度自若得不像是这儿正在发生三堂会审。
少年关上了门,隔开了门外路过的人探究的视线。
“所以,江暮白也在场吗?”
李四慜沉声开口,眼中带着严厉的审视。
宋佳然泣不成声。
……
艺术部,高二(三)班。
“林皓宇,去本部五楼的办公室一趟。”
接到周楠的电话时,艺术部三班的班主任还有些意外。
毕竟本部和艺术部甚至不在一栋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