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暮白的乍然而至,更衣室里的气氛似乎没有那样冷凝了。
但场面依然很奇怪。
宋佳然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神发着颤。
林皓宇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而朝笙在见到江暮白后,露出了宋佳然所熟悉的那种寻常的笑,甚至还有兴致拨了拨手上的手链。
但宋佳然脑子里一团乱麻,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回想着和林皓宇在一起的这一年——他们日渐亲密,牵手、拥抱。
尽管慌乱,但她沉迷他大胆而直接的喜欢。
一中的校风开放,却并不容许越格的行为。
林皓宇总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最后都能以半是诱哄半是强迫的方法让她点了头。
她茫然地看着陈旧的更衣室,他们曾在这儿接吻,也曾躲在长坡的树后浅尝辄止。
禁忌的事物带来陌生的欢愉,但更深层的东西,宋佳然并不能明彻的知道。
她低头,看着膝盖上的淤青,感受到缓慢的撕裂的疼痛。
朝笙走到了她面前,见她站不起来,干脆自己蹲了下去。
“吓到你了吗?”
她的声音向来清亮,算不上温柔,此刻居然让人听出了点安慰来。
宋佳然摇摇头:“不……没有……刚刚谢谢你……”
江暮白没看她们,只垂眼望着林皓宇。
这让宋佳然悄然放松了点。
林皓宇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一双眼睛阴厉地抬起。
“你想怎么办?”就算宋佳然什么都没说,朝笙也能够七七八八地猜出事情的原委。
她看了眼这灰扑扑的更衣室,抛开对错与否,如果真的喜欢,又怎么会选在这样的地方?
“我……不想告诉老师,所以能替我保守住这件事情吗……”宋佳然低下头来,睫毛上的泪水将坠未坠。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鼓足了勇气,才这样与朝笙说。
这是难堪的事。
无论对她,还是对她的父母。
如果闹大了,她能想象到父母会有多么激烈的反应。
还有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报警更不必想。
宋佳然咬着下唇,江暮白也出现在这——但他向来少言,也许不会说给其他人,也许他甚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朝笙没说话。
宋佳然有些不安,声音絮絮:“我最后……也没真有什么事。再者,学校知道了,你也会有处分……那多不好……”
处分对朝笙来说其实不痛不痒。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朝笙感受到了宋佳然强烈的羞耻感与慌乱。
“我们会替你保守秘密。”她声音平静,“但这并不是你想瞒就能瞒下去的。”
宋佳然拨浪鼓似的摇头:“可以的……我家里知道有运动会,我说我摔了就行……”
朝笙的目光掠过她细白的脖颈上深色的吻痕,又轻轻地移开。
她站起身来:“你过会儿去下校医室吧。”
宋佳然连忙点头,她扶着衣柜的柜门站了起来,局促地整理着衣服上压出的褶皱。
“我陪你去?”
宋佳然密匝匝的眼睫毛微颤,过了一会儿才细声道:“不用这么麻烦的。”
她极力的想把这件事情塑造成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她只是摔了跤才去校医室的,没有惊吓,没有恐惧,所以不需要人大费周章的照顾和陪伴。
“行。”朝笙说,“你去吧。”
江暮白把门又拉开了些,仍是避开宋佳然的姿态。
穿过竹林的细碎日光落在更衣室外,把灰暗的更衣室也照得亮堂了些。无论如何,秋天的阳光总是明媚美好的。
林皓宇最终也没站起来,仍坐在原地,宋佳然匆匆地瞥他一眼,离开时带着些慌不择路的意味。
直到宋佳然的身影在竹林外若隐若现,朝笙才移开了眼。
林皓宇声音嘲弄:“怎么,让佳然先走了,不想她和我沾上关系啊?”
少女身体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他忽然笑起来:“闻朝笙是吧……”
“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
朝笙捡起刚刚随手扔开的棍子。
她的裙子因为这场闹剧没能换下,天青礼服下的身体修长而笔直,走起路来袅袅婷婷。
林皓宇往后退去:“你疯了?!”
她手臂舒展,对于林皓宇的话充耳不闻。
一道风掠过他高高肿起的脸颊,这根辛苦的拖把杆儿停在了林皓宇的耳畔。
“还是会害怕的,对吧?”朝笙垂着眼,用拖把杆戳了戳他的小金毛。
林皓宇死死地盯着那根脏兮兮的棍子。
“走吗?”江暮白沉默地旁观完这件事情的结局,才终于又开了口,“我饿了,去食堂吧。”
“唔。”朝笙应了声,把木棍扔在了林皓宇手里,“其实我也有点。”
“衣服还在那儿。”
江暮白提醒她。
那件本来要换上的卫衣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
朝笙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本来是想换身衣服。
她捡起卫衣,已经沾上了些灰尘。
“走吧。”她不想换了。
江暮白看了眼再次被吓到的林皓宇,和朝笙一道走了出去。
“不介意的话,穿我这件?”他看得出朝笙因为衣服开始有些烦躁了,“新的。”
是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纯黑T恤。
朝笙站在门口看他:“你不是也是过来换衣服的吗?”
江暮白声音淡静:“出了些汗,刚刚已经差不多干了。不换也没关系。”
“那谢啦。”朝笙笑眯眯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衣服,去了另一间更衣室。
江暮白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等她。风吹过,竹叶之声窸窣,阳光落在他半干未干的衣服上,说不上特别难受,只是那点轻微的洁癖确实让他感到不适。
朝笙衣服换得很快,她推开门,两眼弯弯。
江暮白看向她,她心情显而易见的好了很多,似乎不久之前的戾气全然不曾存在。
黑色的T恤买得本就有些大,加之江暮白的肩膀要比朝笙的宽阔,她穿在身上,整个人似乎都显得要娇小了些。
尽管她身高有一七五,孟荀在她身旁说话都要微微抬起些头来。
少年的目光落在黑色的衣角,浮现出浅淡的笑来。
直到门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渐渐隐去,林皓宇才终于站了起来。
外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沉默地打开盥洗室里的洗手池,用力的冲洗着手上的污渍与血迹。
镜子里,他形容凄惨,前所未有的狼狈。
少女细弱的哭声似乎还在耳畔,那点泪水在他看来不过是天真的矜持,欲拒还迎的前传。
他洗手的力道发狠,一遍又一遍地想,所以闻朝笙,你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