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秋日的黄沙里,玄枪黑甲的士兵聚集成势。
和亲的车队过了霖州,奔赴茫茫的草原。
…
可汗在连年对宣朝的侵边之中,意识到法理上的名正言顺十分重要。
因此他主张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去娶宣朝皇帝的女儿,在所有儿子中挑挑拣拣一番,他选择了索仁。
这个儿子最为像他,而他的母亲也来自一个强大的氏族。
若有一个宣朝公主作为妻子,日后索仁继承他的位置与野心,将会无比合适。
*
“我把她带回来了!”一回到王庭,索仁莽莽撞撞地冲到最大的那一顶帐篷中,大声告诉他的父汗。
可汗丝毫不计较他的不规矩。他招招手,索仁就立刻踢掉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了可汗身旁。
“她十分美,我很喜欢!”索仁向他的父汗还有大阏氏表达他的满意,换来了这对夫妻爽朗的笑声。
那日钦没有看到他的母亲小阏氏。
她生产过数次,身体并不好,所以不大爱露面。老汗王死的时候,她本来是要殉葬的,但老汗王的儿子觉得这位守寡的庶母很美,就继承了她。
不过草原上的美人太多,可汗又迎娶了大阏氏,那日钦的母亲便很快被可汗抛之脑后。
可汗与索仁玩笑了几句,才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在帐篷中等待着。
“那日钦,事情办得不错。”可汗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他离开了帐中。
王庭陷入了忙碌之中,要为归来的索仁举办宴会,庆贺他带回了大宣的财帛和公主。
他们的婚礼将在半个月之后正式举行,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可汗要替他的爱子操持一场极为隆重的婚礼。
过去,狄人对于宣朝的印象是掠夺不尽的财富,是温顺麻木的百姓。但霖州的士兵杀死了又重新聚集,艰难地守卫着国境,可汗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中意识到,要征服一个民族,应当要先蚕食他们的文明。
但一个长达两百年的王朝,一个往前可追溯到三皇五帝的文明如何能轻易蚕食?可汗决定让狄人去学习他们的文明,这位公主就是一个符号。
未来可汗的大阏氏会是宣朝的公主,而索仁,就是可汗属意的继承人。
那日钦心知肚明。
他的母亲要躲避大阏氏,他母族的牧场长年被索仁的母族占据,而他,要向索仁称臣。
广袤的水草,宣朝的土地,帐中的公主,都属于索仁。
……
汹涌的暗流在草原的长河上起伏,终于到了成亲典礼举行的这一日。
王庭之中,热烈的篝火升腾起,白袍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载歌载舞。
狄人的习俗与宣朝不同,他们喜欢在重要的日子里穿白袍,和祁连山尖苍雪一样的颜色。
在这样一片白色的海洋里,一顶茜红的帐篷显得格外显眼。
“那就是那个宣朝公主的帐篷?成亲的夜晚,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道出来跳舞?”
“传闻宣朝女人被丈夫之外的男人看到,就要自尽呢。”
狄人们议论纷纷,好奇又有些轻蔑。
“是吗?”他们笑起来,“听闻她生得很美,那日钦殿下,您见过她吗?”
那日钦闻言,也轻慢地笑出了声:“宣朝的女人,自然是美的。”
“那索仁殿下从此以后可要好好藏着她。”
狄人民风豪放,纵然无人敢去染指未来可汗的妻子,开几句玩笑也是可以的。
玉盘珍馐,数不胜数,来自宣朝的杯盏、丝帛装点着这场婚礼。
篝火把半壁天空都照得明亮,能歌善舞的狄人们痛饮美酒,簇拥着一脸喜色的索仁。
直到天边惟剩北辰明亮,他们终于放过了索仁,起哄着把他推到了茜色的帐篷之外。
在帐中等待一夜的朝笙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索仁掀开了幔帐,走向他的妻子。他的身后,兴奋的狄人们渴望看到那个端坐的身影摘下朱红的盖头,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那日钦望向索仁身前的倩影,挡住了这群狄人的目光。
“走吧,我们也找点乐子。”
人群里爆发出会心的大笑,他们散开来,与穿梭在婚宴上的侍女抱做一团。
这是一场彻夜的狂欢。
索仁酒量很好,他被起哄喝了许多酒,却只有些微的醉意,神思十分清明。
宣朝人说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见这对他们是人生两大喜事。他可不能醉意醺天的空睡过去。
他的公主静静地坐在榻上,他摁下心里的激越,抬手,揭下用来遮面的喜帕。
珠翟翠云,凤冠霞帔,当日惊鸿一瞥,现在,这张清极妩极的面容,终于,为他一人所独有。
“殿下……”他发出痴迷般的叹息。
纵然早知男女之事,索仁发觉,他在这样红烛高照的氛围中居然有些生涩。
那个在太阳下凛冽而锐利的少女,此刻在他的目光下微微垂头,发间垂下的珠翠轻轻打在了她精致的面容上。
他就知道,再如何张扬的女子,到了新婚之夜,面对丈夫都是羞涩的。
他解下朝笙胸口上的茜色宝石扣,松开她束腰的朱锦瑞云封,光滑微凉的布料划过他干燥粗糙的手掌,索仁心猿意马,幻想着喜服之下,她娇生惯养的肌肤是否比牛奶还要柔软洁白。
……
帐篷外,篝火彻夜不灭,那日钦看着在这场婚宴上纵情享乐的人们,悄然无声离去。
在离开可汗王帐的那一日,他与那位公主达成了同盟——
“你要让索仁在新婚之夜失去你父汗的喜爱,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她对他的话毫不意外,反问自己能得到什么。
她美丽又聪明,知晓他与索仁的不和。
“索仁以后不会是一个好的可汗。”那日钦说,“他的哥哥太多了,我们不会臣服于一个最年幼的弟弟。”
“你从宣朝来此,想必很不甘心,殿下。”他循循善诱。
朝笙似乎被他说中了,黛眉微蹙:“我当然不甘心,我讨厌被当做棋子。”
“嫁给索仁,你将仍然只能随波逐流,他不堪大用。”他说。
“但与你合作,不也是做一枚棋子吗?”
他喜爱她这样直接而野心勃勃的眼神。
“我与索仁不同,殿下。”那日钦低声道,“我能做到的事情要比他多得多。”
“你只需要在婚礼那夜让他短暂地失去行动力,会有宣朝的骑兵杀入这场婚礼,让他沦为一个残废的。”
他不欲杀死索仁,毕竟不似宣朝人争夺皇位那般你死我活。
朝笙神情微诧:“我朝的骑兵?”
那日钦当然不可能与宣朝人勾结。
他只是让他母族的骑兵扮作宣朝人来刺杀罢了。
反正霖州确实又有了一支似乎还算可以的骑兵营,他们与狄人常有摩擦,上次焚烧了他们的后方,这次毁了一个婚礼也在情理之中。
朝笙在他含蓄的笑中了然。
“我会让你做我唯一的阏氏。”那日钦坦然地说,“索仁的母族太强大,他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妻子的。”
“但我不一样。”他确实不想娶太多妻子,他的母亲就是一个悲惨的例子。
“我觊觎父汗的位置,我也觊觎您,殿下。”
朝笙终于被他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