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思朝从小就爱思考,自己究竟是喜欢大乔舅舅多一点,还是喜欢小暮舅舅多一点——毕竟有两个舅舅,因此,作为一个选择困难症的小朋友,她常常纠结这个问题。
大乔舅舅性子好,爱逗她笑,并且很会玩,去年生日时大乔舅舅带着她开游艇出海去玩了,又答应了明年生日带她去崖上蹦极——她的妈妈言乐天南海北的在国外旅行,忙着和年轻好看的叔叔们谈恋爱,陪她的时间并不多。
小暮舅舅和大乔舅舅截然相反,性子沉静而温和,对她当然也是有求必应,言思朝依赖这个谢家的长辈,但她偶尔觉得小暮舅舅有点儿难接近,他总是包容的面对她,但两个人之间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并且小暮舅舅其实很忙,谢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他的手中发展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规模。
她记得大乔舅舅第一次带她去玩滑翔伞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大乔舅舅,我不敢玩,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言乔笑话她胆子小,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样子,然后又说:“放心,小思朝,只要没死,你小暮舅舅手下的医生能把你完好无损的救回来。”
谢家的医疗集团在谢云暮的手中飞速发展,到如今,不单垄断了江岛市的私人高级医疗,连国外都遍布他们的产业。有无数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最后都被谢氏的医生拉了回来。
言思朝歪头,问道:“就没有救不回来的人吗?”虽然她很崇拜小暮舅舅,但长在红旗下的言思朝小朋友深受唯物主义教育的熏陶,小暮舅舅又不是神仙,神明也不是无所不能。
她只是随意的一问,然而言乔露出了很少见的难过的神情。言思朝敏感的感觉到了什么不同,但她很知趣的没有问——谁还没有伤心的事情呢,快乐如大乔舅舅,强大如小暮舅舅,一定也都有。她是个体贴的小朋友,绝对不会去问的。
但如果是她自己发现的,那又不一样。
言乔情绪调整得很快,他捏了捏言思朝的笑脸,小姑娘胡乱拍开他的手,一双潋滟的丹凤眼里满是愤愤不平。
“言乔!你又欺负我,我会和小暮舅舅说的。”
小姑娘生气时和她妈妈如出一辙,没大没小的叫他名字,但模样是真不像她妈妈。言乐一向好美人,他不清楚小姑娘她爸是谁,言乐一直宣称“我的爱要平等分给所有帅哥因此结婚会阻挡我向世界传递爱”,但总归肯定是个极其符合言乐审美的男人。
所以没准是随了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妹夫”,言思朝生就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
一如,朝笙那双曾让他一眼就心动的双眸。
他有一瞬间出神,自她去后,已有十五年。十五年足够言乐走遍七十四个国家,心动一百二十回,足够言思朝长成亭亭的少女,足够他从不可一世的言大少爷变成言家可靠的掌舵人,足够名字早就从许云暮变回了谢云暮的人掌管谢家,开疆扩土,成为新的商业传奇。
但并不能让他们忘记她。
他带着言思朝坐在滑翔伞上,乘着风向茫茫的绿林飞去,风声呼啸,言思朝前一秒还在害怕,后一秒兴奋得大喊:“我飞起来了!”
好像往事都落在了风中,言乔道:“抓紧了!”滑翔伞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言思朝快乐的声音也随风扬长而去。
言思朝因玩滑翔伞而带来的亢奋一直持续到她去谢家的时候。
银发苍苍的周瑾看到她来了,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飞奔过去,抱住了周瑾:“姨奶奶好!”
“我上周和大乔舅舅去玩了滑翔伞,好好玩啊!”她乐于和长辈分享这些快乐。
周瑾摸着她柔软的发顶:“言乔还是爱玩这些。”就像年少时候,他带着朝笙出海一样。游艇在海上乘风破浪,他们彻夜狂欢。
一晃,竟然已这么多年。
言思朝眨了眨眼,看着周瑾露出回忆的神情,很多年前,言乔玩这些的时候,是带着谁一起呢?
外面忽然响起引擎声,是谢云暮回来了。言思朝眼前一亮,小暮舅舅总是特别忙,她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她哒哒地跑出去,站在台阶上等他。
谢云暮从车里下来,转眼便看到温柔的壁灯下,站着一个亭亭的人影,她朝他挥手,琉璃似的凤眼便微弯,带出清澈的笑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岁月往后,时光回头,是十几岁的朝笙又站到他面前,朝他招手。
但谢云暮很快很快的清醒过来,那种伴生他十五年的痛苦清楚而残酷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朝笙。
但他对言思朝与对其他小辈总是不同的,谢家小辈都觉得这十五年前才认回的谢家真少爷有些不近人情,性子看起来虽温和,手段却远胜过他的父亲谢敏行,和个无心的菩萨一样,面目慈悲,谁都不怜。
唯有言思朝,得到了他的长辈慈心。
“小暮舅舅,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呀。”言思朝熟稔的开口,这个小舅舅向来是个大忙人。
谢云暮温声答她:“最近事情并不多。”
言思朝想起言乔时常抱怨她妈妈是个满世界玩的撒手掌柜,吐槽自己一个人经营言氏辛苦,她促狭地想,和小暮舅舅比,大乔舅舅你这才哪到哪呀。
谢云暮边走边和她聊天:“今天怎么过来了?我记得言乔说他这学年给你报了好几个特长班。”
想到这个,言思朝就牙痒痒,大乔舅舅对她妈妈怨念日浓,告诫自己不要走上和她妈妈一样的路,要做一个有担当的言家人,因此,他最近致力于把她培养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名门淑女。
可恶啊言乔,在你之前带我去蹦极出海潜水攀岩的时候,我就已经注定无法成为名门淑女了!
但言思朝在谢云暮面前一向乖巧:“是呀,最近正好在学大提琴,所以我来问问姨奶奶经验。”——毕竟可是曾经享誉全球的大提琴手,而且姨奶奶人又温柔,不像言乔总是唠叨她,她超喜欢这儿的!
说起这个,言思朝仰脸看向谢云暮:“小暮舅舅,你会拉大提琴吗?”
谢云暮默了一晌,最后,温声道:“算是会吧。”
和周瑾打过招呼后,他带着言思朝去了琴房。
琴房偌大,摆设却陈旧,是十几年前的装修风格,很干净,却没什么人气在。一把大提琴静静地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看得出琴盒上岁月的痕迹,它被人爱护的很好,有种历久弥新的意味。
谢云暮置身这满是记忆的琴房,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朝笙拽住他的衣袖,问他还会不会演奏大提琴,说她想听。那个时候,对她满心戒备,不愿被她的笑容而麻痹,谢云暮拒绝了她的请求。
往事如云走过,他坐在熟悉的高脚椅上,摆好大提琴,握住了琴弓。
多年不曾练习,早已经生疏。他回忆着,手底的旋律越发流畅起来。
他在大提琴上算是很有天分,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只会这一首《爱的礼赞》而已。他曾经无数次在这空旷的琴房中想念朝笙,过往的细节一点点被他反复的回忆,以为来得及,以为有机会,以为能和她度过这一生好年岁。
结果,连一支曲子都未能演奏给她。
是报复吗,朝朝?独留我一人这么多年。那你未免太小气了,轻而易举就离开了我。
言思朝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他,只安静看着他琴弓开合,乐声流淌,无名指上玫瑰色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明明这首曲子是为了所爱之人而作,为什么小暮舅舅看起来......这样的难过?
周瑾不知何时来了,言思朝回过头去,发现这位温柔爱笑的长辈早已经泪流满面。